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大江東去 | 上頁 下頁 |
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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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書記將信將疑,可聽了仇人老猢猻的耳語,也終於舒開眉頭,哭笑不得,嘴裡還「表揚」了老猢猻一句:「你啊,還真有兩把刷子。」 宋運輝事後才知道老猢猻這個人是什麼人。雖然他相信姐夫的拳頭,可想到老猢猻這種人的本性,心裡又很擔心,懷疑老猢猻會不會在如此緊要關頭做什麼手腳,老猢猻鬼主意太多,防不勝防,姐夫以後雖然可以討還,可好漢不吃眼前虧。會商結束,他就告辭拿了行李騎姐姐的車回家看父母。一路仔細揣摩老猢猻的主意可能會給姐夫帶來的傷害,可想了一路,找不到紕漏。但宋運輝相信,這只是因為他年輕閱歷不夠,他也算是從小吃足險惡人性苦頭的人,他不信老猢猻這樣的人這一次會如此單純。 他回家沒與父母提起,怕他們擔心,也料想來自縣裡的傳聞未必能傳到老實本分的父母耳朵。但他牽掛姐姐那兒的事,第二天找個藉口說是還自行車,又早早趁天還沒亮趕到小雷家大隊。雷東寶對於他的再次出現倒是沒有驚訝,他的手掌只是輪流拍宋家姐弟倆的肩頭,信誓旦旦地告訴他們不會有事。但宋運輝建議姐夫今天當作不知道,若無其事出門離開。雷東寶雖然不願意,可還是從善如流,要宋運輝在家照料好他姐姐,然後便到村裡扯兩嗓子,叫上工程隊的四五個人離村而去。但臨走,雷東寶又折回來,要宋運輝遇事別激動,記得盯住老猢猻。宋運輝這才有點放心,原來姐夫粗中有細,還是知道老猢猻這人危險的。 可宋運輝沒有想到,老猢猻會把原本應是嚴肅甚至嚴厲的清查組搞得如此無奈,原來所說的父老鄉親請命竟演變成父老鄉親索命,清查組進村被搞得跟鬧劇一般。第一天,清查組被一群白髮老頭老太哭哭啼啼地拿拐杖、扁擔、掃帚打出村子,打得全市人民都支持老頭老太,認清清查組本質:原來就是嫉妒人家好不容易吃一年飽飯,去人家小雷家眼紅找碴。等雷東寶磨磨蹭蹭回來半路遇見清查組,請他們再回小雷家他們也不幹,誰敢跟老人小孩孕婦對抗啊。 第二天清查組被領導逼著又硬著頭皮上小雷家,這回迎接他們的是抄鋤頭菜刀的年輕人,年輕人說好不容易生活變樣有姑娘願意給相親,好不容易定下一個物件,被清查組昨天一來全給攪黃了,這怎能讓人不拼命。雷東寶這回聽老猢猻的話沒走,還排開想拼命的年輕人將清查組安全迎入大隊部。可坐在大隊部裡的調查組成員面對的是外面驚濤駭浪般的群眾海洋,隨時有石塊泥巴破窗而入,他們還如何工作,依然落荒而逃。但小雷家大隊那句「農民變工人」的口號卻隨著衝突被傳向四鄰八鄉,聽到這口號的農民都異常羡慕小雷家大隊,都說自家大隊書記要是也變成雷東寶那樣的人,以後大家每月有工資拿、有醫藥費可報、有勞保墊底,地裡還有蔬菜可收稻米可吃,這日子還不共產主義了? 不說小雷家全體社員,即使社會輿論也幾乎一邊倒地支持小雷家大隊,支持雷東寶。一個大隊書記,率領本大隊的農民過工人的日子,自家結婚卻連酒席都辦不起,眼下還住著祖傳泥巴房子,這樣一心為公的大隊書記哪兒找。衝突反而讓四鄰八鄉認識雷東寶這個帶頭人,看到小雷家大隊的進步,羡慕小雷家人有奔頭的日子。 第三天、第四天,清查組沒再出現,他們怕了小雷家老老少少的刀光劍影,而最主要的是,他們難以面對輿論的壓力。這壓力,主要還是來自原定清查組回縣每天一次的彙報總結會議。他們只能彙報那些小雷家農民的怒駡,而那怒駡,是對他們清查活動的譴責。他們可以無視怒駡,可是,當初決定清查時候宮書記有意將主持會議的尷尬位置奉送給徐縣長,徐縣長如今坐在主席位上問出來的問題刀刀見血。清查組下去兩天的成果,形成會議紀要,是他們看到小雷家大隊的繁榮富強,有人吃了悶虧。 宋運輝從來不知道,嚴肅的政治問題竟然可以用不嚴肅的下三爛手段解決,也佩服姐夫這個看似粗人的用人之道。他不明白姐夫的思路,可姐夫相信徐縣長,現實表明,正確;姐夫起用老猢猻,現實也表明,正確。廟堂之人可以結交,人們從來都是這麼在做;而雞鳴狗盜之徒也可以入幕,過去的孟嘗君曾因此脫厄。用人,該有胸懷,該不拘一格。姐夫有的是胸懷,這胸懷,讓很多看似無法用上的人為他所用。宋運輝從此對雷東寶真正刮目相看。 他也覺得自己沒原則,他竟然還有點欣賞老猢猻。知己知彼,大約說的就是老猢猻這樣的人。瞭解局勢,瞭解矛盾,從中游走,順勢而為,往往事半功倍,此役,他受益匪淺。 清查組的事在縣裡成為一個禁忌話題,而在小雷家大隊則是成為大夥兒茶餘飯後的談資。雷東寶多少有點志得意滿,心說縣裡也奈何不了他,可宋運萍是個謹小慎微慣了的,見此雖然也高興,可總是抓緊時間苦口婆心勸說雷東寶低調低調再低調。雷東寶雖然不以為然,可有一樣,他見了宋運萍就是俯首貼耳,為了免得妻子擔心,他只好刻意收斂。當然他回家添油加醋向妻子說明他在外面是如何抵禦吹捧的誘惑,宋運萍總為此給他炒個好菜,熱一壺酒,柔柔摸一把他的臉,他就滿足了。 宋運輝對小雷家那個犯禁忌的水泥預製品廠最有興趣,向姐夫要求後,隔三差五跑那兒瞭解情況,想瞭解為什麼這個預製品廠會被認作攪亂計劃經濟,為什麼會被認作是投機倒把。紅偉自然不敢把國舅爺安排去攪水泥軋鋼筋抬預製板,他啥都不敢要求,免得遭到四寶那樣一把被擼的命運,就任著國舅爺隨意溜達。宋運輝理論聯繫實踐,理出一條清晰的產供銷脈絡,找出與當前政策相違的地方,他看到,沙石磚瓦這些都還不是關係到國民經濟的重要計畫內物資,轉手倒賣著還不會太受重視,目前市場上這種轉手買賣已經不止小雷家一家,而預製品廠轉手倒賣的水泥鋼筋卻確實很容易被抓把柄。他思量再三,向雷東寶提出,要不以現有設備,將鋼筋稍作簡單加工再出售,比如剪斷拉直之類,加工費反正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這樣一來,誰也抓不住他們投機倒把轉手倒賣的罪名。雷東寶聽了先跟老婆說一聲「狡猾」,再跟小舅子說一聲「好」。 徐縣長滿意于雷東寶所作所為,尤其讚賞他事後無聲無息不再提起的涵養,感覺這對他那樣的粗人而言頗為不易,估計他身後應該是有一兩個智囊出謀劃策。徐縣長本來有心借清查組鎩羽而歸這件事乘勝追擊,做一番手腳,可這時他那在北京高校做教師的妻子暑假過來團聚,帶給他幾份機密檔,其中有兩份還是七月初才剛在高層會議上討論的文件,一份是陳雲同志撰寫的《提拔培養中青年幹部是當務之急》;一份是陳雲同志主持起草的《關於老幹部離休、退休問題座談會紀要》;還有一份是陳雲同志在會上的講話《成千上萬地提拔中青年幹部》。從這三份檔,結合目前國內局勢,徐縣長看到大勢所趨,緊鑼密鼓。從去年年中宋任窮同志提出的提拔脫產幹部要求年輕化、知識化,到現在的提拔培養中青年幹部是當務之急與老幹部離退休問題一起談,這其中,他看到中央一步緊似一步的步伐。 想到宮書記白多黑少的頭髮和老態龍鍾的步履,他一笑收回原定計劃,按兵不動,但他停止對宮書記採取措施的同時,卻開始挑戰宮書記的神經,強硬地、有的放矢地推廣最新頒佈的全國物資局長會議精神,將會議精神刊發至基層。會議精神強調,在搞好社會供求平衡的條件下,對重要的、短缺的生產資料實行計畫管理,對一般的生產資料實行自由購銷,力求做到管而不死,活而不亂。這個舉動,實際是對清查組事件的撥亂反正。 但會議精神還沒下發前,徐縣長已經聽到耳報,說小雷家大隊改變工作思路,不再投機倒把,而是如此這般。徐縣長聽了又是詫異,難道那糙人雷東寶又傻子撞大運先人一步跑到政策前面了?後來打聽了才知道,這其中又有雷東寶常常提起的那小舅子的指點。徐縣長這回改為詫異現在大學生的素質,回頭問在大學做講師的妻子,難道現在大學生水準這麼牛?他妻子回答,那個叫宋運輝的小舅子估計是比較出類拔萃的。 過一陣子,徐縣長在陳平原陪同下下鄉,有意孤身拐到小雷家大隊,實地察看小雷家大隊究竟最近搞得怎麼樣。進村,便看到小雷家的夏收夏種工作早已收尾清場,只有曬穀場還看得到夏收的影子。問田間老農,據說是大隊出資給免費統一翻的地。老農還自豪地說,現在大隊有錢,有錢就是好辦事。這一點,徐縣長認同,其他經過的大隊,還有人在插秧呢。徐縣長還看到磚廠挖泥挖出的兩片魚塘,魚塘周圍種著果樹,村裡角角落落也是見縫插針種著果樹,這是他向雷東寶建議的。而今果樹雖小,可綠意喜人。 徐縣長又去看了磚廠,廠外就可以看到,目前的廠區已經比年前開闊好多,兩眼磚窯熱火朝天地燒,有新購機械制磚坯的設備在隆隆轉動,於是夏日白天也可制磚,不怕泥坯被毒日曬裂,只要上面蓋上新打下稻草織的草毯就行。 旁邊就是水泥預製品廠,他沒透露自己的身份,別人看到他倆的氣勢也不敢阻攔,任他們直進直出。徐縣長看到一個戴著米黃色塑膠框眼鏡的大男孩在現場指揮大家用新買的葫蘆吊加兩根粗竹杠輕易搬運沉重的水泥樓板上拖拉機,新辦法實施成功,大家齊聲叫好。大男孩面相稚嫩,可舉止胸有成竹,發出的指令簡潔清楚,卻是一點兒沒有稚嫩的樣子。徐縣長想,這可能就是那個雷東寶的小舅子,原來是這樣一個文質彬彬的人。難道有點胡鬧的趕清查組出村的主意也是他出的?倒是小小年紀不可貌相。 宋運輝看到這麼一個特別的人,想過去問候一下的時候,徐縣長他們已經騎車走了。徐縣長這回來,並不想打草驚蛇,沒必要在這種無足輕重的小事上觸動哪個人的神經,尤其是在調查組的事才發生一個來月的時候。他來主要是看看他手中這杆大旗插得好不好,眼下該看的都看了,沒必要驚動小雷家的任何人,也免得被小雷家的人誤以為他竭力撐著他們的腰,導致他們以後有恃無恐,為所欲為。 但是小雷家根本沒法像徐縣長想的那麼為所欲為,作為體制外的經濟實體,在嚴重觸及體制內單位個人的利益情況下,牽一發動全域,體制內的實體全體受觸動了。既然向縣裡告狀不行,向下面派清查組不行,而且又有新檔下來放開經營市場,但是,老大哥就收拾不了你這小弟弟了嗎?抱著給小雷家吃點苦頭的心理,老大哥們開個茶話會心往一處想,給全縣收購站一條指令:兔毛憑證收購,每個大隊給一定配額的兔毛收購證,超出部分不予收購,而居民戶口倒是不受限制。小雷家大隊是全縣長毛兔養殖大戶,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指令的矛頭直指小雷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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