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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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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萍看著弟弟充滿尖酸的回信,氣得差點拿一條竹板打小兔子屁股去。她回信責問弟弟,一個農村在一窮二白基礎上建立一個磚廠,怎麼可以高標準嚴要求非要它搞什麼科學?縣磚瓦廠都做不到。同理,讓一個手無寸鐵的大學生在短短春節幾天內發動社員,修復廢磚窯儘快投入生產,你宋運輝能做到嗎?宋運萍在最後批語是,書生慣會誇誇其談。 信發出後,宋運萍有些後悔,覺得言重了。以往去信一個星期,來信一個星期,一個月一般可以收到兩封信,但這回去信之後,三個星期,才有信回。宋運輝在信中一點不客氣地指出,姐姐言行前後不一,一邊在信中要求做弟弟的幫雷同志出謀劃策,一邊只聽好話不聽壞話,老虎屁股摸不得。明明是她在與雷同志交往方面持有不自信態度,才稍微說到雷同志的不對就跳腳,這種心態有問題。宋運輝建議姐姐不妨把他前一封信的內容說給雷同志聽,雷同志人雖粗糙,卻應該有男兒胸懷,應該會知道好歹。如果雷同志也生氣,那麼這種人外表粗糙,內心狹隘,不可深交。 宋家父母也看了這信,看了都說,自家弟弟那是肯定為姐姐好,怎麼會亂來。宋運萍不得不檢討自己,是不是真的心態有問題。她確實是一邊很重視弟弟對雷東寶的表揚,一邊又特別揪心弟弟對雷東寶的態度,這難道真是不自信?可她明明又是很為雷東寶自豪,又很喜歡雷東寶過來看她的。這是怎麼回事?她暫時沒回信,等雷東寶過幾天過來看她時候,將弟弟前一封信的內容用她最委婉的口氣轉達了,她還沒說這是宋運輝說的,她就說是她自己想的,因為知道雷東寶肯聽她的。 雷東寶聽了雙臂支在桌子上,聳著肩縮著脖子像貓頭鷹似的瞪著圓溜溜的環眼看著宋運萍想了好久,宋運萍看出他不是在生氣,所以看到雷東寶貓頭鷹似的樣子忍俊不禁,在桌下踢踢他,笑道:「你想什麼啊,兩眼睛賊溜溜亂晃。手放下來,真難看。」 雷東寶呼出一口長氣,道:「你說得對,你怎麼想到的?」 宋運萍鬆口氣,心說這是不是如弟弟信中所寫,雷東寶能承認不足是因男兒胸懷?倒反而是她心胸狹小估計錯誤。她只笑著反問:「你說我怎麼想到的?」 雷東寶笑道:「你讓我每天看著你我就知道了。你快點嫁我吧,你看我家離縣裡近,你讀電大可以少走很多路。我前幾天買了水泥做兔舍,順便把幾間屋子也澆成水泥地,過兩天再買些麻筋石灰把牆也封了,准跟新的一樣。我現在還買不起電視機答錄機,但我給你寫保證書,我明年就把縫紉機、收音機、答錄機、電視機都買全了,再添一套傢俱。你相信我做得到,這輩子我做什麼都要讓你吃好穿好。」 宋運萍聽著心如鹿撞,都不敢看雷東寶,臉紅心跳地道:「你瞎說什麼啊,跟你說正經事兒呢。那不是我想出來的,是我弟弟信裡讓我告訴你的。我弟弟說你比我有胸懷,能聽批評意見。」 「小輝?」雷東寶笑道,「小輝都替我出主意了,你看,我們早點兩家並一家算了,也省得我每次想替你們挑水你總不讓。」 「你每天磚廠那麼累,半年來人都黑瘦了,怎麼能讓你總來我家幹活。」 「那我明天扛兩包水泥來,給後院刷條水泥地,雨天走著不帶泥。」 「別,後面今年剛種了橘子、柿子、蘋果、無花果,還有一棵桂花樹,兔糞剛好拿來肥地,要澆了水泥都完了。你剛掙的錢還是給你媽買些好的,她老人家辛苦一輩子了。哎,下個月我準備賣了兔毛買部縫紉機,你以後衣服拿我這兒來做吧。」 「好。啊,我那裡有幾隻日本化肥袋,他們說做褲子最好。」 「是啊,我見過,他們把化肥袋拆了做褲子,前面日本製造,後面尿素,特逗。你去拿來吧,我想想辦法怎麼把這些字裁掉。」 雷東寶涎著臉笑:「別拿來拿去啦,你就去我家吧。」 雷東寶涎著臉還是虎虎生威。不過宋運萍早已習慣,嘖道:「嘿,我跟你講正經的,你怎麼老打岔。」 雷東寶看著宋運萍似笑非笑的臉,真想捏一把,但前陣子想動手動腳,被宋運萍拿著掃帚趕出去,又好一陣不見他,他心有忌憚,可又面對著仙女一般的女朋友手腳難禁,當下雙手交握下定決心,跳下凳子跑隔壁屋,對裡面宋家夫婦大喊一聲:「爸,媽,萍萍嫁給我吧。我一定對她好,對你們好,對小輝好。」 宋家三口人都吃驚,宋家陷入可怕的沉默。雷東寶回頭看宋運萍,見她咬著嘴唇怪怪地看著他,就又補充一句:「答應吧,反正遲早的事,我們早點在一起多好。我暫時拿不出多少彩禮,保證一年後兩倍補足。」 「誰問你討彩禮了。」宋運萍頓足道,「你快回家,晚了,後天再來。」 「還早,月亮還沒升高,走山路太暗。別後天啦,答應吧。『六一』節我們去登記,行嗎?我數到三,你站著就是答應,坐下就是不答應。」 宋家父母早追著出屋來看,卻見雷東寶賴皮地伸手抓著女兒不讓坐下,嘴裡還吊著長聲念「一……二……三」,念到三,當然他們女兒沒法坐下,就算是答應了?不用他們說,宋運萍自己早急著說「不算不算」,雷東寶卻大笑說:「算,算,我明天帶我媽來,帶保證書來,你們等著我,哈哈。爸,媽,我這下可以走了,你們早點睡,明天等我。」說完黑旋風一樣刮出去了,留下宋家三口面面相覷,哭笑不得,覺得很是兒戲。宋母問女兒答應不,說女兒答應,他們也答應,但彩禮算了不要求,可他們規矩人家女兒,結婚還是得按規矩來,一定得要雷東寶找個德高望重的媒人來說媒。宋運萍其實早答應了,但叫她怎麼說得出口,見媽媽這麼說,她就用力點頭。事情就這麼定下來。 雷東寶雖然賴皮得逞,但他認定萍萍就這麼定了,一路唱著「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乘著微涼的夜風回家。但他還是想到一件事,保證書,雖然容易,就是那麼幾句話,但問題是萍萍一家都是文化人,他拿自己寫的保證書出去還真有點犯怵。他稍一核計,不急著回家睡覺,先隔牆翻進村口雷士根家土圍牆,月下打門求援。 士根開門一見是雷東寶,大驚,伸手一把將雷東寶拖進去,拖了雷東寶一個趔趄,一手又捂到雷東寶嘴上。他探頭側耳觀察一番才關上門,這才拉驚訝的雷東寶進自己房間,輕道:「出事了,吃飯時候公社工作組來,先摸到你家,沒找到人,又摸到老叔家,跟老叔吵了很久,說到年前承包和磚廠的事,說我們承包是擅自瓜分集體土地,說我們磚廠是一小撮人侵佔集體資產為自己牟利,挖社會主義牆腳。他們等半天等不到你,帶著老叔回去公社了。」 雷東寶一張臉頓時墨黑。別人不知道,他不笨,他立刻想起年初跟老書記一起守窯那夜,老書記說他會做事不會做人,肯定是有人因此告到公社,工作組下鄉第一個找的是他,而老書記是替他頂罪去了。 士根見雷東寶不說話,在一邊獻計獻策:「東寶,你還是去哪兒避一避風頭,明天他們肯定還得來找你。老書記在公社人面兒熟,過幾天准能放回來。你不行了,你當兵那麼幾年,誰都不認識。」 雷東寶搖頭,他哪可以做什麼逃兵:「工作組來,誰替他們領路?」 「還能是誰,但老猢猻沒正經出面,閃了閃,指了你家的路就溜,這是四隻眼看見的。老書記家是你媽帶去的,你媽沒事。」 雷東寶面色鐵青,一把拳頭捏得「咯咯」響,老書記四月份時候曾經憂心忡忡提起,說前書記老猢猻與上面有些人關係不錯,年初承包到現在,老猢猻還什麼聲音都沒出,總是有點怪,果然,今天終於折騰出事情來了。老書記原先提防著老猢猻糾集以前一幫活躍分子扒磚窯搞破壞,走一貫的打砸搶路線,所以讓磚窯裡一直留著人,沒想到這回老猢猻走的是上層路線。雷東寶一時失措,對於打砸搶,他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的是辦法,但對於公社來的工作組……他好歹是部隊復員的,並不是個無政府主義者,他得考慮如何應對。雷東寶從來沒應付過太大的陣仗,一時有些不知如何安排,可他又知道自己不能說出來,以免動搖軍心。 士根見雷東寶擰眉沉默,又補充道:「工作組讓磚窯立即停產。」 「磚窯?」雷東寶想起他下班去宋家時那才燒透一半的磚,「磚窯熄火了?一窯磚不都得廢了?」 士根點頭:「民不跟官鬥,你出去避避吧,等風頭過了再回來。他們針對的是你,不是老書記,老書記那兒不會有事。一窯磚廢了以後還可以燒,你要是被公社抓去,往後誰還敢開磚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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