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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老頭兒使勁張大嘴。財說:"大伯,您不用緊張,不疼!"說著,往病牙上抹了點兒紅藥面兒。"我不是害怕,我是有點兒頭暈……""不要緊大伯,你還是緊張。一拔了保管你不暈!"老頭兒靠在椅背上不動了。鉗子叨住牙根,郭濟財輕輕一擰,一顆血淋淋的牙齒完整地拔下。"大伯,你看,牙根都黑了!別動,還有一顆!"說著,又去叨牙。老頭兒忽然一歪,撲通一聲從椅子上倒下來。"大伯,大伯!您不用緊張!"財大聲喊。老頭兒倒在地上,抖了幾下,再也不動了。"大伯!滿倉大伯!"財急了,使勁喊他。老頭兒慢慢伸直了身子。一股鮮血從嘴裡流出來。"大伯,大伯您咋了?"財使勁扶他兩把,老頭兒一點兒也不支攤。財嚇壞了。他猛地站起來,伸頭看了看四周,一個人也沒有。"哎呀!"他驚叫一聲,關了門就往家裡跑。

  郭一方正給雞拔毛,老婆把一個小筐子放在丈夫腳下,說:"雞毛別扔,留著勒風箱。"郭一方把雞毛放入小筐裡。"咋做啊?"老婆問。"燉。燉的雞味鮮!"一方說。"那我去燒水了。"老婆說著扭身走進廚房。"去吧!我這一會兒就完了。"郭一方一臉笑意。

  "爹,爹!"郭濟財跑進院子,"不好了,不好了爹!"郭一方一驚,猛地站起來:"咋了?"財帶了哭腔:"南街的孫滿倉死了!""啊。"郭一方又蹲下來,慢慢地擇起雞毛來。"孫滿倉死了!爹!"財緊張得直打牙。"他死他死唄,礙咱啥事了!"爹有點兒不耐煩。"哎呀爹!"財哭了,"我給他拔牙,牙掉了,他死了!""啊!"郭一方猛地站起來,"在哪兒?""診所……"郭濟財哭出了聲音。

  爺倆連忙往外跑。"站住!"郭崔氏一聲高喊。父子倆停住腳。"拔個牙咋能死人?是不是孫滿倉想訛錢哩呀?""訛錢?"郭一方想了想,"訛錢他也不能用死來訛呀,他死了,訛了錢給別人,那他訛錢還有啥用啊!""那……"老婆一時沒接上話。"爹,你快去看吧!"財亂了方寸。"我也去!"郭崔氏說著,三個人一起往外跑去。

  六

  郭家大門外走過來四個人,一人牽驢,一人騎驢,另兩人在後邊跟著,一律的短打裝扮。除牽驢的外,其他三人都戴著大簷草帽。來到門前,戴草帽的兩人上前把驢上的人架扛下來。然後架起他,慢慢地走進益元堂。兩人把病人扶坐在凳子上。其中一人大喊:"郭先生,郭先生!"

  郭一山正在東廂房裡給老彩換藥,聽見喊聲,隔著屋門望出去。門樓下,病人去掉頭上的草帽:趙富賓!此時的趙富賓三十一歲,正值盛年,英氣逼人。一山一愣,連忙走出來:"啊!趙先生!""郭先生一向可好?"趙富賓伸出手。一山伸手握住:"趙先生,幾年沒見了……泡茶!""哎。"磚頭應著往外跑。"喊鶴鳴!"一山又喊。"嗯。"磚頭又應。

  趙富賓扭傷了腳,幸好不重,一山搭手一摸就笑了,說:"趙先生,保你立即走路!"說過,拿塊布墊了手,抓住一拉又一托,從碗裡挖了點兒藥塗上,揉了一會兒,說:"走吧,客房裡喝茶去!"趙富賓站起來,跟著一山就往後走。眾人看了,齊歎神奇!

  郭一山和趙富賓分賓主坐下。鶴鳴坐在丈夫旁邊。趙富賓的背後站著那個牽驢的小夥子。趙富賓啜了口茶,說:"郭先生,日本鬼子妄想滅我中華,他要速戰速決,我們根據毛主席的策略,採用了兩種方法,一是正面抵抗,堅決反擊。郭先生知道嗎?幾天前,我八路軍一一五師在山西平型關設伏,殲滅了日寇阪垣師團三千多人,燒毀汽車一百多輛。狠狠打擊了日本鬼子的囂張氣焰……""哎呀太好了!平樂鎮上很少能看到報紙……"一山遺憾地。"要不,我們也訂一份?"鶴鳴說。"鄉村裡,訂了也不一定能看上!"一山歎。

  "另一種策略,那就是到日寇的側面、後面,採用遊擊戰,麻雀戰,騷擾敵人,使他吃不好飯,睡不好覺,走不好路,堅決地拖住日寇,咬住日寇,在持久戰中打敗他們。"趙富賓笑一笑,露出腰裡的手槍柄,"這就是富賓正做的工作,也是這次扭傷腳的原因!""趙先生就是昨天晚上伏擊鬼子時,扭住的腳。"一山給雲鶴鳴解釋過,扭頭又說,"幾年不見,趙先生的事情越做越大了!""郭先生,您不知道吧,他現在是我們遊擊隊的司令!"站在趙富賓身後的隊員說。"啊!太好了!"一山由衷地讚歎,"這個兄弟,好面熟?""狗子嘛!韓二狗!"趙富賓說。"哎喲,瞧我這眼!"一山說著,忙給狗子端茶。雲鶴鳴也忙讓座。狗子接了茶水,端著,卻不敢入座,仍站在司令後頭。

  "說起司令,那個尤瞎子是咋死的?"鶴鳴禁不住問。趙富賓說:"啊,他是被部下打死的。我是受組織的委託到他那裡開展工作的,他匪性不改,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被我們給收拾了。""罪有應得。尤瞎子那真是罪有應得!"一山說。

  "趙先生,太太和孩子好嗎?"鶴鳴小聲問。趙富賓忽然黯下神來。狗子看看趙富賓,又看看雲鶴鳴,說:"七天前,鬼子攻佔孟津,用機槍掃射老百姓,趙太太和孩子……"狗子說著,流下淚來。趙富賓也哭了。大家一時無語。稍頃,雲鶴鳴拭了拭眼睛,輕聲勸道:"趙先生,您要節哀。古人說,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對!"趙富賓禁不住在桌上擂了一下,"不消滅小鬼子,富賓誓不為人!"

  一山岔開話題:"鶴鳴,你去收拾一下房子,讓趙先生在咱家養幾天,我們也好說說心裡話。""中中,"雲鶴鳴站起身,"趙先生啊,自從那年那件事過來,一山就經常念叨你,一直說要謝你……""別說了別說了,讓先生受那麼大的委屈,真是趙某的罪過!慚愧,慚愧得很!"趙富賓真誠地說。"你快去吧!"一山說鶴鳴。"不用不用,真的不用!"趙富賓堅決阻住,"郭先生您不知道,我一刻也不能離開隊伍!""是嗎?"一山看著趙富賓。"戰爭時期,瞬息萬變,作為指揮員,我能離開嗎?"趙富賓說著站起來。

  "那,好吧!"一山猶豫了一下,說,"你最好要歇兩天,我再給你點兒藥,每天晚上洗了腳,用藥揉揉!""謝謝,謝謝郭先生,以後我會經常打擾的!"趙富賓拱拱手,喊,"牽驢!""這麼急?"雲鶴鳴說。"嗯。"趙富賓給鶴鳴點了點頭。外邊的小夥子連忙牽過驢來。"郭先生,雲先生,再見!"趙富賓向二人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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