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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郭巧巧要上學了。一根獨辮兒,根、梢處各紮了紅頭繩兒,藍粗布棉旗袍上,配著紅藍相間的印花書包,天雖然還冷,仍穿了綠色的新單鞋,她牽著娘的手,一跳一跳地從院中走過。"雅茜姐姐,雅倩姐姐,我要上學了!我今天要去上學了!"她大喊著跑進西屋。"雅茜姐姐祝賀巧巧!"雅茜說著,從書包裡掏出一支紅藍鉛筆,遞給巧巧。"我娘說,不能要別人的東西。"巧巧想要,但不去接。"這不是別人的,這是姐姐的。"雅茜堅持著。郭一山夫婦走了過來,娘說:"接住吧,謝謝姐姐!"郭巧巧站直了,對著雅茜鞠了一個躬。

  "雅倩姐姐祝賀巧巧上學!"雅倩也掏出一支鉛筆,她的是花杆的灰鉛筆。"有了。"巧巧說。雅倩說:"那是紅藍鉛筆,畫畫用的。這是灰鉛筆,寫作業用的。""謝謝雅倩姐姐!"巧巧又鞠一個躬。轉身正要跑,程太太攔住她:"慢,還有呢巧巧!"巧巧驚訝地看著程太太。

  程太太舉著一支花杆銥金鋼筆。

  "不行不行!"雲鶴鳴上前阻住,說,"小孩兒,才上學,這麼好的鋼筆她還用不上!""今天用不上,明天就用上了!這是我和老程送給孩子的禮物!祝巧巧天天上進!"程太太笑著,把鋼筆送給巧巧。巧巧接過來,只顧看鋼筆了,竟忘了給程太太鞠躬。"巧巧,禮貌?"雲鶴鳴提醒她。巧巧愣一下,連忙彎腰給程太太鞠躬。

  五

  坐在藥鋪子裡的劉仙堂,逡巡著一排一排的藥櫃子,從七歲跟著爹學認藥到今天,二十多年過去,劉家藥鋪子的藥櫃從沒有變過,每一味藥的位置從沒有變過,不用看他就可以準確找到想要的藥物。或者說,這些藥都認識他,只要他意念一動,藥就會自動來到他跟前,這逡巡,只是他的一個下意識動作。劉仙堂離不開藥櫃子。藥櫃子能給他勇氣,給他堅定,給他智慧的閃亮和激情的衝動。簡言之,藥櫃子能讓他勇往直前!因為他所有生死攸關的思想和決策都是在這個小小的藥鋪子裡完成的。果然,劉仙堂又有了靈感。清熱泄火的"硝石"點亮了他的靈感!順著這個靈感,他迅速地找到了"硫黃",並且想到了木炭。嚴格說來,找到硫黃、想到木炭都是第二步的思想,他是從硝石想到了火藥,從火藥想到辦喜事燃放、死了人也燃放的鞭炮!從鞭炮才想到的硫黃和木炭。再仔細一想,他是從硝石想到了手榴彈!對,就是一川去摸的那個警衛班長腰裡的手榴彈!因為那個高個子丘八的話一直在他耳邊轟響不息:"弄響了炸死人!"弄響了炸死人!弄響了炸死人!弄響了……

  劉仙堂大體知道怎樣做炮,小時候每到春節前後,小夥伴兒就在一塊兒刮硝。鄉村少磚,農家蓋房時多在牆基處壘五層或者七層磚,再在磚頭上鋪寸許厚的豆秸,用以防潮。這磚有個專用名,叫堿腳。五層堿,七層堿,一說就知道這家的房鋪了幾層磚。年深日久,堿腳上就生出硝來,白白地翹起許多貓耳朵,這種硝能做小鹽,也能做鞭炮裡的炸藥。孩子沒錢,於是就撿個爛碗,再找來片爛碗碴子去刮硝。悄悄地走到牆下,一聲不響地迅速刮。磚越刮越瘦,主人見了不願意!刮來了硝,曬乾,再找來硫黃和木炭,研碎,摻在一起,若想燦爛,再砸些玻璃碴兒做花子,裝在用磚頭做成的哧花筒裡就可以美美地放一場花子了!劉仙堂豈能滿足哧花子!他想做得有威力,至少像個手榴彈!他特意去了一趟如意炮坊,他說藥鋪裡的硝石沒了,有病人急用,他又正好走到這兒,就來尋一點兒硝石。炮坊師傅是他老婆的遠房親戚,三裡五村的都認識,就給他一兜硝石,順便又告訴了他配藥的大致比例。劉仙堂腳底生風,回到家就讓老婆去買木炭。"買十斤!"他說。"買炭幹啥?冬天不是過去了嗎?"老婆問。劉仙堂做出生氣的樣子,說:"叫你買你就買,?嗦恁些幹啥?配藥的!"聽說是配藥,老婆連忙出了門。"哎,再買十個雷子!"劉仙堂又喊。雷子是大炮,單個放的。

  萬事俱備。劉仙堂高興起來,不由得唱起諸葛亮的《 祭東風 》:江面上艨沖艦往來西東,山人我走上台拜祭( 這)東風,笑只笑曹孟德缺德少能……郭一川過來了,他一手拿著燒餅,一手拿著麻花,邊走邊吃邊撒,一群狗跟在後邊搶吃他掉地的食物。十九歲的郭一川仍然像個孩子,好吃燒餅夾麻花,一吃便搖頭晃腦,顯得十二分的愜意。過四十沒兒子,男人就算是絕戶一半了。郭二先生四十四歲才得了一川,幾乎算絕處逢生了,唱了三天大戲不說,光娘娘廟上就得他二十塊大洋的酬捐。三歲上一川高燒,二先生幾乎急死。當時一山年少,大哥又在外地,二先生帶著孩子去洛陽看病,家裡求神拜佛,連跳大神的都請來了,眼看著孩子抽風驚厥,命懸一線兒,大哥趕回來了,扎針,拔罐兒,灌藥湯,硬是從閻王爺手心裡把一川拽了回來!二先生感激涕零,趴地上給哥磕了個響頭!雖然一川從此落下了後遺症,但二先生滿意透了,千好萬好,活著就好!活著就是他二先生的兒,活著的兒就能娶媳婦,能娶媳婦就能傳宗接代,能傳宗接代就斷不了二先生這一脈的香火……掌上明珠算啥?掌上明珠再好也是個身外之物!一川不是掌上明珠,一川是二先生的心中心、肉中肉,是二先生此世今生的全部所在!一川小,不知道啥好吃,二先生知道。二先生好吃燒餅夾麻花,他也讓一川吃燒餅夾麻花。二先生吃燒餅夾麻花是偶爾,一川吃燒餅夾麻花是經常。"爹,吃!"只要一川表現出燦爛得意的樣子,二先生就知道兒子想吃燒餅夾麻花了!

  一川只知道燒餅麻花好吃,不知道燒餅麻花珍貴。一川自己吃一川也讓狗吃。一川走到哪兒,一群狗便跟到哪兒。平樂人都知道,如果一群狗在一起搖頭擺尾,那肯定有一川走在前頭。聽慣了麻花的脆響,一川想聽聽狗咬麻花時的響聲,他抓住一隻狗,把一批兒麻花塞進狗嘴,狗高興,使勁給他搖尾巴,但狗牙稀,嚓一聲把麻花咬炸到嘴外。一川險些笑倒。狗們爭寵,擠搶著下一次的表演機會,咬炸麻花的狗倒被扛到了一邊。坐在永春堂裡的劉仙堂透過屋門看見險些笑倒的郭一川和興高采烈的大狗小狗,禁不住氣上胸間,罵了一句:"傻種!"緊跟著便有一句俗言跳出來:傻有福!民間常說此語。一川就應了這個傻有福!劉仙堂越看越惱,他拿起櫃檯上的紙炮,悄悄地燃著,對著鄰近的那只大狗砸下去。狗以為是吃的,剛要去叼,發現有火,掉頭就跑。炮響了,狗被傷了後腿,一聲慘叫,狂跑起來。

  一川扭臉看見,"你你你!"手指著劉仙堂大叫。劉仙堂又點燃一枚,對著一川扔過去。"啊!"一川叫一聲,嚇得撒腿就跑。一群狗也都跟著跑走了。咚!炮響了。劉仙堂拉斜了嘴角,罵了一句:"殺了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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