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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馬利奇被抬上木床,郭一山示意中年男子抱住他的後腰,另兩個漢子按住他的腿。

  "大哥,嘿嘿嘿嘿,大哥……"郭一川擠了進來。一川十六歲,傻長個個子,一身胖肉,五歲時患腦炎,落下個傻笑的毛病,一見人就"嘿嘿",和氣倒是和氣,可總不被人重視。不被重視一川不惱,一川最惱的是人家喊他"傻子"。在一川的心裡邊,天底下最壞的字眼就只有這兩個!

  "傻子別來!"果然就有人喊他了。"你傻子!"一川瞪起眼睛看著對方。一川長了雙羊眼睛,再怎麼瞪也嚇不住人。"嘿嘿嘿嘿。"那人笑了。"你傻子!"一川往對方面前走了兩步,使勁看著他。

  "一川,按住腿。"郭一山大聲喊他。"嘿嘿大哥,按腿。"一川忘了"傻子",一?一?地走過來,膽怯地扶住馬利奇一條好腿。咬牙切齒的馬利奇看了看一川,一川也"嘿嘿"著看他一眼,他就發現了馬利奇的藍眼睛,"嘿嘿,"他往前湊湊。"嘿嘿,"他又往前湊湊。馬利奇連忙把眼閉上。

  郭一山拿一把長刃剪刀,輕挑起馬利奇的棉褲慢慢上絞,棉花從黑布裡翻出來,紅紅白白地粘攪在一起。剪刀過了膝蓋,小腿盡露出來。郭一山又往上絞了一段,這才停住。馬利奇的腿慘不忍睹:杵出皮外的骨鋒已經變黑,被醬紅色的肥花蕾一樣的傷口緊抱,無力的大腳連同帶繩兒的鞋子一起歪在一邊。"馬先生,你這叫旋轉性、開放性骨折。""旋轉性?"馬利奇皺著眉頭。"對!"郭先生掐了掐馬的腳面,"疼嗎?"馬利奇努力地體會著,"疼?有點兒疼。""好,拿酒!"郭一山輕喊一聲,旁邊的漢子連忙把酒碗遞過來。一山接了,喝一口咕嘟咕嘟漱漱,一扭臉吐在地上。又喝了一口含了,對著馬利奇裸露的傷口猛地一噴。"哎喲!"馬利奇痛叫一聲。一川嚇壞了,丟下手扭頭便跑。郭一山面無表情地清洗著傷口。馬利奇齜牙咧嘴,皺緊著眉頭。一川看大家都沒動,就又小心地走回來,湊湊摸摸地扶住馬利奇的腿。馬利奇的眼睜開了。"嘿嘿,嘿嘿,"一川看見,禁不住又往前湊。馬利奇忙又放下眼簾。"嘿嘿,"一川湊上去,用自己的袖子給馬利奇擦頭上的汗。

  粗黃的腿毛從血污中爬起來,一根根疲倦地站著。郭一山面無表情,拿剪刀在白酒裡浸了,刮洗起發黑的骨梢。馬利奇渾身冒煙兒,額上的汗水滾滾而下。只剩下最後一關,也是最重要的一關了,郭一山示意諸位配合,又要求馬利奇儘量放鬆。"放心郭先生,我、我也做過外科醫生!"馬利奇吃力地做出一個笑。郭一山深吸一口氣,傾全力拔直病腿,迅速騰出左手,摸,按,推,揣,撫,揉……馬利奇咬牙閉目,一聲不響。郭一山目不視物,手上有眼。眾男人或抱或按,也都悄無一言。"豆腐啊--熱豆腐!""咯…咯…咯……"叫晌的公雞應和著小販的喊聲從大街悠悠躥過,又鑽進匆匆忙忙的細瘦小巷。"夾板。"郭一山一聲輕喚。就有人忙把早已準備的小夾板遞上,郭一山一隻手緊抓傷腿,一隻手迅速地固定著。

  "半個多時辰了郭先生,快走吧!娶媳婦興早,晚了人家還急呢!"一個穿著禮服的小夥子跑來喊,牽了馬的時磚頭緊緊地跟在後邊。

  大門樓下正進行著一場汗水比賽,得冠軍的是紅頭漲臉的郭一山,他一邊擦著脖子還一邊用手扇涼;馬利奇得的是亞軍,大概有些虛脫,他本來就白的臉現在更白了,一股白氣浮在臉上,汗水倒顯得平靜了許多。其他漢子也都濕了額頭。不得分的只有"嘿嘿"的郭一川。

  "郭先生,洗洗臉快走吧!"禮相又催。

  郭一山不急,他讓馬利奇喝了碗開水,稍事休整,又拿起夾板固定了馬奇利左邊的肩胛骨。"吃藥嗎?"禮帽問。"嗯。"郭一山點著頭,抓起毛筆一口氣寫下了十五味草藥:"一天一劑,連服三天。"

  "郭先生,你說我這腿,不會鋸掉?"馬利奇動了動,他是個講禮貌的人,只可惜他太虛弱了,終是沒能坐正。"為啥要鋸掉?"郭先生反問。馬利奇看著郭一山:"不瞞您說郭先生,我來貴國前是一個外科醫生,嘿嘿,小有成就的外科醫生。在我們國家,像我這樣的腿十有八九要被鋸掉的,因為開放性骨折很容易感染。一感染就得鋸。不鋸掉會成為敗血症,要死人的……"郭一山笑笑,說:"放心吧馬先生,我可以保證不鋸你的腿,也不讓你得敗血症!因為這是中國的外科,不是你們意國!"

  "謝謝,謝謝郭先生!"馬利奇一臉感激,再次抱拳。因為是一隻手,看上去像要拳擊。

  郭先生轉身要走,"慢!"馬利奇高喊一聲,"郭先生,多少錢?"郭一山一愣:"啊,不要錢!""不要錢?為什麼?"這下輪到馬利奇愣了。"啊,您不知道,這是祖上的規矩。再見了馬先生!"郭一山說過,轉身往外走去。看著上馬疾走的郭先生的背影,馬利奇一臉的困惑和迷茫。

  六

  巧巧沒能去娶成新媽,黃貓黑尾( 音yi)地哭鬧了一場。落地就死了娘,巧巧是個苦人兒。收生婆多次說起巧巧的故事。她說巧巧生下來時月香還沒有死,巧巧鐵青著小臉兒一聲不響。殘燈般微弱的月香忽然哭了,說,乖乖,咱娘倆總得活一個呀,你爹得有人陪!巧巧突然就嚎哭起來。巧巧一哭就是三天,即使睡著的時候也有淺淺的啜泣。第四天早晨,也就是娘出殯的第二天,巧巧忽然就不哭了,睜圓烏亮的眼睛看著舍奶的義母。爺爺說這小妮兒是個孝女呀!要說巧巧並沒有受罪,半歲前她吃遍了鎮裡、鎮外媽媽們的奶,那些看病的和不看病的有奶婦女一個個走來喂她,親她,既是可憐她這個沒娘孩兒,也是對郭家行醫治病的報答。半年後的奶奶廟會上,一隻吊著瓦罐子一樣奶袋的黑山羊走進郭家,它成了巧巧的"黑媽"。巧巧會走得早,十個月就不要人扶了。巧巧說話也早,剛滿周歲就會喊爺爺。爺爺以前怕孩子不成人沒敢起名,當孫女清楚地喊響"爺爺"的時候,爺爺哭了,爺爺抱起孫女說,孩子都是先叫媽,這閨女開口喊的是爺,乖乖的嘴太巧了,你就叫巧巧吧!巧巧就成了巧巧的名字。巧巧是爺的心頭肉。爺爺伺候過誰?可爺爺伺候巧巧。巧巧一歲時冬天下大雪,花娘發燒起不了床,爺爺夜裡披著老羊皮襖為巧巧熱奶,六十多歲的人了,落下了哮喘的毛病。可爺爺仍然疼她。她揪著爺爺的鬍子問,爺爺你說是黑鬍子好還是白鬍子好?爺爺說當然是黑鬍子好了,她一下就揪掉了爺爺三根白鬍子。現在,她躺在爺爺的背上,嘴裡鼓鼓地塞了兩塊梨膏糖,有口水偷偷地流下來,迅速藏進爺爺脖子的皺紋裡。"又流口水了!"爺用提醒的語氣批評她。巧巧忙用袖子給爺爺擦。巧巧一擦才發現,爺爺的皺紋是很有意思的:一條長的兩條短的,還有兩條不長不短的。她還發現越長的皺紋就越深,越短的皺紋就越淺。爺爺走一步就伸一下頭,爺爺伸一下頭脖裡的皺紋就張一張嘴兒。她默默地給五條皺紋起了名字,長皺紋是爺爺皺紋,兩條短的叫巧、巧皺紋,不深不淺的那兩條,上邊的是爹皺紋,下邊的是奶奶皺紋。"爺爺,我要下去!"巧巧大聲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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