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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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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一拍頭說:「對了,回家的道上,我遇見軋鋼的劉茂勝了。」車間辦公室裡,肖長功正詢問著一個工人。楊老三推門進來:「怎麼了,找我有事?」肖長功把那個工人打發走,關上門:「你坐下。」楊老三冷冷地說:「我不敢坐,我站著聽吧。」肖長功說:「是這麼回事,我說了你別往心裡去,叫你來呢,就是幫廠裡出出主意,你坐下。」楊老三道:「你說吧。」肖長功說:「可能你也知道了,咱們車間丟東西了。」楊老三道:「聽說了,那你找我幹什麼?」肖長功說:「找你來就是幫我分析一下,這是誰幹的?他為什麼這麼幹?」楊老三語出驚人:「我幹的。」肖長功一驚:「你幹的?」楊老三道:「要不你找我幹嗎?」肖長功說:「你這不是抬杠子嗎?」楊老三說:「有你這麼說話的嗎?」肖長功笑笑:「老三,我確實找你來是商量事的,咱別抬杠。」楊老三坐下了,他湊近肖長功:「那好,我幫你分析分析。」肖長功也湊近楊老三。楊老三望著肖長功神秘地笑了笑。肖長功輕聲地說:「你說呀。」 楊老三小聲地說:「這事吧,你得全面歷史地分析,不能一葉障目,也不能就事論事,要透過現象看本質,你說是吧?」肖長功點著頭:「是啊,你撈幹的。」楊老三聲音更低了:「好,撈幹的,你想想啊,你回顧啊,咱們廠這些年雖沒出大的偷盜案件,大工匠可也有小摸小拿的吧,是不是?你回憶回憶。」肖長功:「那是。」楊老三道:「俗話說的好啊,從小偷針,長大偷金,今天你拿一根鐵絲,明天你就可能拿一根鋼棒,是不是?什麼事都是從量變到質變的,沒有一個人從來沒偷沒摸一下子就敢偷出好幾十個銅閥去,你得把注意力集中到那些有小摸小拿的人上去,這樣你就能捋出頭緒來,是不是?」肖長功不停地點著頭。楊老三說:「你看,有一年,王福有偷了食堂的半斤豬大油,李德龍有一年偷了人家一條褲衩,今年咱廠的大事件你都忘了?」肖長功問:「什麼大事件?」楊老三:「你忘性可真大,是誰偷了笤帚?磨成粉末做成高湯?」肖長功的臉陰沉下來。 楊老三說:「你得把這些人集中起來,挨個分析,逐一排查……」肖長功喊:「楊老三!」楊老三一拍桌子:「肖長功!你火什麼?你那點腸子肚子我還不知道啊,還叫我來幫著你商量分析,說的多好聽,你就是懷疑我,繞著圈審問我!你別給我來這一套,最大的懷疑物件就是你,你有前科!告訴你,有你好戲看!」肖長功問:「你什麼意思?」楊老三笑了:「我沒什麼意思,我就告訴你一句,我的眼睛不瞎,蚊子從我眼前飛過我都能看清公母!還在我眼前耍大刀,小心閃了你自己的腰!」說罷一腳踹開門走出去。肖長功怔怔地看著楊老三。 下班後,馮心蘭騎著自行車在黃昏的街道上慢慢地走著。肖長功也騎著自行車慢慢地走著,聽見前面一個收破爛的老頭喊著:「收破爛啦——收破爛啦,誰家有破爛賣……」肖長功慢慢地騎著車子,突然他飛快地蹬起來。馮心蘭在廢品收購站停下車子,戴著大口罩,徘徊了良久,推開門,拎著包走進來。一個戴著口罩,頭上裹著大棉帽子的人趴在櫃檯上 正在睡覺。馮心蘭把包放在櫃檯上,從裡面掏出三個銅閥,輕聲地喊:「師傅,醒醒,醒醒。」那個人就是不抬頭。馮心蘭喊著:「師傅,我來賣銅閥來了。」那個人還是不抬頭。馮心蘭問:「你到底要不要啊,你倒是說話啊。」那人慢慢地抬起頭來,口罩上方的眼睛裡含滿淚水。馮心蘭一愣,仔細地瞅了那人一眼。那人把口罩摘下來,是包科長。馮心蘭一下子傻了,像被人釘在那裡一樣,一動不動。包科長含著淚水望著窗外,看都不看馮心蘭一眼,輕聲地說:「馮師傅,怎麼能是你呢?誰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是你,你讓我太難受了,你叫我怎麼辦呢?你可是咱們全廠最老實的人啊!跟我走吧。」保衛寇里,包科長和肖長功在座,馮心蘭低著頭坐在對面。肖長功閉著眼睛,默默地吸著煙。包科長說:「馮師傅,事到如今,你不說也不行了,說吧。」馮心蘭哭著:「他爸,包科長,我是實在沒辦法了,為了這塊歐米伽,工友我借遍了,都困難啊,逼得沒辦法,我去賣血,可人家血站不收我的血啊,還要給我輸血。」包科長氣憤地說:「咱德龍小夥子怎麼了?為什麼就非娶她王一刀不可?咱不幹了還不行嗎?」馮心蘭:「不行啊,德龍他,他,我不怕你笑話,他把人家閨女糟蹋了,生米做成熟飯了。」包科長看了肖長功一眼:「唉,這個德龍,怎麼這麼沒出息!好了,這事到此為止,你知我知,你千萬要咬住牙,死活別漏出去。走吧。」肖長功這才睜開眼睛望著窗外。包科長勸:「馮師傅,你千萬咬住牙……」馮心蘭抱著頭,一句話也不說,頭就是沒有抬起來。肖長功站起來說:「包科長,你出去一下,我和她有話說。」包科長勸著肖長功。肖長功道:「沒事兒,你出去吧。」包科長悄悄地走出去。肖長功望著馮心蘭氣得直哆嗦:「你,你,我打死你得了!」狠狠大工匠地打了妻子一個耳光。 包科長突然沖了進來,攔住了肖長功。馮心蘭並不躲避,輕聲地說:「他爸,我跟你半輩子了,這麼些年了,你雖然經常罵我,動手打這還是第一次。你說過,老肖家的人不會打老婆,要是哪天打了老婆,肯定就是過不到一塊兒去了,離了吧……」說罷推門走出去。肖長功呆呆地坐在那裡,傻了一般。包科長說:「肖師傅,這事到此為止吧,捅出去可了不得,一定要聽我的話!」肖長功無語。包科長急忙去追馮心蘭。肖長功搖搖晃晃地走著,他哭了,又發出一聲慘笑……肖長功病了,躺在家裡,頭上敷著毛巾,燒得很厲害,德龍:「爸,你渾身燒得都燙人啦,趕緊上醫院吧。」肖長功沒睜眼,擺了擺手,又昏昏沉沉睡去。車間裡,大家忙碌著,谷主任朝天吊上招手:「馮心蘭,你來一下。」馮心蘭木木地走下天吊。馮心蘭低著頭走進車間辦公室。包科長低低地說:「心蘭,事情壞了,有人揭發了,看見你下班沒走……」馮心蘭說:「我做的事我該受處罰,包科長,你回去吧,午休的時候我去你那兒坦白。」包科長勸:「你糊塗啊!千萬不能坦白,一坦白你這輩子全完了,你的家也全完了。」馮心蘭道:「反正有人揭發了,不坦白能行嗎?」包科長說:「聽俺的,你就等著審查吧。 捉賊拿贓,捉姦拿雙,他們沒拿到贓物不能定案,審查的時候……」他的聲音小下來,聽不清了。保衛寇里,包科長給程廠長彙報著案情。包科長:「俺分析,這是外盜。」手裡畫著一張外盜的線路圖,「你看,是哈,竊賊是從後院牆翻牆而入,借著夜色掩護,潛進倉庫實行盜竊,然後從原路返回。估計這是個團夥所為,一個人幹不了,是哈?」程廠長點頭:「嗯,你分析得有道理。」包科長道:「俺划算過多少次了,把後院牆加高,可一直沒落實,俺有責任,是哈?俺願意受處分。」程廠長點點頭。 包科長高興地說:「這麼說可以結案了?」程廠長說:「包……」包科長答應著:「我在!」程廠長說:「包不住了……」程廠長、包科長、谷主任一起在保衛科詢問馮心蘭。包科長說:「馮心蘭同志,到這裡不興亂說,是哈?說了的話要負責任的。你好好想一想,是不是記錯了?比方說,是不是你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做了賊,當是真事了。」馮心蘭咬著嘴唇:「我是好像在夢裡……」包科長松了口氣:「這就對了,俺就尋思你不會幹這樣的事。」馮心蘭忽然下定決心:「是我幹的,是我偷了銅閥,我認罪,我願意接受處罰。」包科長問:「你……你是不是還在夢裡?」馮心蘭兩眼發直:「我的夢做到頭了,醒了。」程廠長沉默不語。包科長慢慢走出屋子。谷主任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唉,你呀,讓我說什麼好啊!」包科長躲到廁所裡,難過地哭了。肖德豹騎著自行車,一頭拱進院子,車還沒停穩他就躥進院,大聲地喊:「爸,爸,出事兒了!」肖長功正躺在炕上,昏睡著。肖德豹哭著跑進屋裡,站在肖長功的眼前:「爸,出事兒了,我媽出事兒了!」肖長功一驚,醒了,呆呆地看著德豹。肖德豹哭著:「二哥叫我傳個話,我媽她,她偷車間的銅閥,叫廠大工匠裡抓住了,現在關在保衛科。」肖長功慢慢地爬起來,又呆坐在炕上,望著窗外。德豹喊:「爸,你這是怎麼啦?你聽沒聽見啊?」肖長功還是不說話。 德豹輕聲地說:「爸,爸,你到底是說話呀。」肖長功呆了良久,道:「德豹,載著我到廠裡去!」肖德豹說:「爸,天快黑了,等明天吧。」肖長功輕聲地說:「走吧。」肖德豹推著自行車,載著肖長功來到廠辦公樓門前。肖長功下了自行車,讓肖德豹扶著,慢慢地走到大樓門口,囑咐道:「德豹,你在門口等著。」然後「砰」的一聲關上門。肖長功站在保衛科門口喘著,渾身抖著。馮心蘭坐在椅子上,頭深深埋在兩臂之間。包科長見狀,悄悄離開了屋。肖長功久久地盯著妻子,輕聲地問:「心蘭,你都承認了?」馮心蘭抽泣著,點了點頭。肖長功良久無語。肖長功坐到椅子上,輕聲地說:「我想放你一馬,可群眾的眼睛裡糅不進沙子,你做好準備吧,我也沒辦法救你,全靠你自己了。」馮心蘭輕聲地說:「我知道該怎麼做。」肖長功揚起臉望著天棚,長歎一口氣:「德龍他媽,咱倆的日子過到頭了!」說罷站起來走出屋子。肖長功走進廠長室:「程廠長,我來向你請罪來了。」程廠長道:「肖師傅,不要這麼說,馮心蘭是馮心蘭的事,和你沒關係,廠裡對你是非常瞭解的,你放心吧。」肖長功苦笑著搖搖頭:「程廠長,你不瞭解我,我真的有罪。」程廠長怔怔地望著肖長功。肖長功:「在案發之前,我已經知道,是馮心蘭幹的,可我糊塗啊,念我們夫妻一場,我沒有向組織彙報,我想把這件事瞞下,程廠長,我和她是共案犯啊!」程廠長一驚。呆呆地看著肖長功。肖長功激動地向程廠長表態:「廠長,這件事兒不能不打鳴不下蛋,要狠狠地處理,我帶著她在全廠的每個車間做檢查,然後開除出廠,沒什麼可商量的!至於我,聽候組織處理!」程廠長勸著:「老肖,你別激動,廠有廠規,國有國法,怎麼處理,廠裡自有說法,她這是初犯。來,抽根煙,你平靜一下。」肖長功道:「廠長……」程廠長說:「肖師傅,我還是那句話,馮心蘭是馮心蘭的事,和你沒有關係,你別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我只知道馮心蘭偷了廠裡的銅閥,至於你,我什麼都不知道,你也什麼別說,好嗎?」肖長功問:「那我應該怎麼說?」程廠長一拍桌子:「不知道!」肖長功慢慢地站起來。程廠長呆呆地坐在那裡,良久,輕聲說:「聽候組織處理吧。」風雪中,肖長功在路上慢慢地走著。馮心蘭遠遠地跟在他的後面,慢慢地走著。肖長功停下腳步,等著馮心蘭。馮心蘭卻站住了。肖長功繼續朝前走去,馮心蘭跟在身後慢慢地走。肖長功停下來,又等馮心蘭。馮心蘭又遠遠地站住了。肖長功在廚房裡做晚飯。馮心蘭走進來,默默地看著肖長功。肖長功說:「你回屋坐著吧,今晚我做飯。」馮心蘭說:「還是我做吧,我做不了幾天了……」肖長功輕聲地說:「別說這樣的話。」馮心蘭走過去,奪過肖長功手裡的刀鏟,做飯。肖長功和她爭執著……兩個人都不說話,就這麼僵持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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