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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扯著耳朵囑咐咱,堅決不能喝酒!你暈頭了?」肖長功說:「老三,喝口,我實在饞得受不了了,走!不管那麼多了!」楊老三罵:「整個一個糊塗蛋你!你怎麼小事清楚大事糊塗呢!為了口小酒誤了大事,你會後悔一輩子的!睡覺!」楊老三關了燈。肖長功唉聲歎氣,啪的一聲又開了燈,坐了起來。「老三,出去喝一口,沒事,我睡不著啊,這一個月我就沒睡踏實,喝一口,讓我好好睡一覺吧。」楊老三問:「不喝你能死是不是?」肖長功答:「能死。」楊老三無奈地歎了口氣,下地穿上了衣服。哥倆走到門口,兩個便衣攔住問:「二位師傅到哪去?」肖長功笑著說:「噢,我們出去轉轉。」便衣嚴肅地說:「咱們有規定,晚上不許離開賓館,二位早點休息吧。」半夜裡,楊老三正在酣睡,肖長功捅醒了楊老三。楊老三一愣,只見桌上擺了一隻烤鴨,兩瓶二鍋頭。楊老三一驚:「哪兒來的?」肖長功笑著說:「我從窗子出去的,沒人看見,來,喝一口!」楊老三斷然推拒:「要喝你喝,我一口不動,整個一個混帳你!」肖長功勸著楊老三:「喝口喝口,出了事我兜著。」楊老三撇了撇嘴問:「你兜得起嗎?」肖長功笑著:「賞個面子。」楊老三道:「不給面子!」肖長功灌了幾口酒說:「我說你有什麼了不起的,裝什麼正經啊,平常你還少喝了嗎?你說說,你叫這口酒累的,哪回喝酒你不出事?我告訴你,我這只手就是你喝酒出的事,我的手怎麼沒有了?你喝酒喝的,調試機器的那天早晨,你肯定喝酒了,一大早我就聞你酒氣熏天,廠裡調查事故的時候,是我給你瞞下的,要不你早就被開除了!為這個你也得跟我喝一口!」楊老三呆呆地望著肖長功。肖長功又灌了一大口酒,像個孩子似的勸著楊老三:「老三,賞個面子,弄一口,就弄一小口,算我求你行不行?」楊老三無語地望著肖長功。肖長功看他問:「怎麼了老三?」楊老三拿起酒,倒了滿滿一茶缸,兩手端起鄭重地說:「師哥,我敬你一杯!」一仰脖把一大缸子酒都灌了進去。在這激動的前夜,兩個人徹底放鬆了,你一杯我一杯喝起來,片大工匠刻,喝高了。肖長功摟著楊老三說:「別緊張老三,這手藝都在咱心裡揣著,誰也偷不去搶不去,關雲長能溫酒斬華雄,咱就能一錘驚天地,是不是老三?」楊老三摟著肖長功的肩膀道:「師哥啊,我心裡有數,這回呀,我是摸不到鍛錘了,不過我心裡高興啊……」兩人從床上摟到地下,又從地下摟到床上,像兩個孩子。第三天,會議室裡坐滿了部領導,他們一個個地找代表談話。楊老三走進來。他剛想抽煙,又把煙盒揣進兜裡,規規矩矩地望著部領導。部領導問:「你是北方特鋼廠的楊本堂同志吧?」楊老三規規矩矩地說:「我是楊本堂。」部領導又問:「楊本堂同志,這次到北京有什麼體會?」楊老三說:「北京太大了。」部領導問:「還有呢?」楊老三說:「激動!一宿宿睡不著。」部領導誇獎道:「楊本堂同志,您的鍛鋼技術確實是一流的,這次在首鋼決賽我們都看到了,沒挑的。」楊老三的話癮一下上來了,他笑道:「您都看到了?我不是吹吧?說實在的,參加決賽的這撥人,我都沒怎麼能瞧得上,真功夫的不多,花架子倒有點,也就是我們北方特鋼廠的肖長功還有點玩意兒,他你們可以考慮。」部領導笑笑。楊老三站起來湊到部領導耳邊輕聲說:「我給你交個底,我還留了一手絕活沒露呢,到時候我要給毛主席看點真本事,你可別給我傳出去啊!」部領導突然正色說:「楊師傅,跟你瞭解個情況,你要如實地回答。」楊老三不在意地說:「你說。」部領導問:「上週六的晚上,你和肖長功喝酒了?」楊老三一驚,沉默不語。部領導嚴肅地說:「對組織要講實話!」楊老三答:「是,我一定說實話。」部領導問:「肖長功喝沒喝?」楊老三沉默著。部領導又問:「我再問你一句,是誰半夜從窗子出去買的酒?」楊老三望著窗外。部領導提高了嗓門:「請你回答,這個問題非常嚴重。」終於,楊老三狠下心說:「我回答,我出去買的酒,我勸肖長功喝……」部領導問:「肖長功喝了嗎?」楊老三瞪眼說瞎話替師兄掩飾著:「肖長功睡了,我怎麼叫也沒叫醒他。」部領導說:「那我問你,你幾點出去的?幾點回來的?」楊老三一路編下去:「十一點半出去的,十二點回來的。」部領導細緻追問:「在哪買的酒和烤鴨?」楊老三道:「在蔣宅口。」部領導問:「你還到哪去了?」楊老三舉著手:「向毛主席保證,我哪兒也沒去。」部領導還在問:「打沒打過電話?」楊老三說:「我沒打過!」部領導問:「遇到過什麼人沒有?」楊老三說:「半夜三更的上哪碰人啊。」部領導合上筆記本,兩個便衣走了出去。部領導跟楊老三講著:「情況是這樣的,這次群英會有點變化,各地送來的代表太多了,參賽代表的名額得削減,毛主席日理萬機,國內外的大事都要他親自處理,他老人家一宿才能睡兩個小時的覺,我們看了都心疼啊,他老人家不可能一一接見各界代表,你們省裡提前和你們說過吧,這次比武是雙保險,現在看來,肖長功同志沒有什麼問題了,心理素質和身體狀況都很好,所以……」楊老三明白了:「領導就別往下說了,我明白了,也理解,能進京就是我莫大的榮譽,我回去,高高興興地回去。」說著,悄悄地退出屋子。楊老三站在會議室門口,看見肖長功走了進去。過了很久,肖長功臉色煞白走出來,竟然撞在牆上。楊老三有些幸災樂禍,勸著:「師哥,別難過,不是我們自己,也不是我們比輸了,想開些。」肖長功捂著臉蹲在地上哭了。楊老三左勸右勸:「你這個人,怎麼像個娘們兒似的,不讓比也不能賴著人家啊。」肖長功哭得更厲害了。楊老三叫著:「師哥,走,不比了,我們到全聚德吃烤鴨去,我請大工匠客。」卻聽肖長功驀地大喊一聲:「毛主席要看我表演了!」終於到了大比武的這一天,大禮堂的過道裡站滿了人。肖長功蹺著腳在人群裡朝大門望去,大門緩緩地打開了,氣勢磅礴的《東方紅》的樂曲響了起來。「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歲!」禮堂裡響起山呼海嘯般的呼喊聲。肖長功喊著喊著,淚流滿面……此時,在北方火車站上,一列火車進站了。楊老三下了火車。他走著走著,抬起頭愣住了——肖玉芳站在遠處默默地看著他。肖玉芳高興地跑過來,問著:「師傅,回來了?」楊老三努力地笑了笑說:「回來了,回來了!」肖玉芳從包裡掏出一個圍脖:「師傅,我剛給你織的,戴上吧,天挺冷的!」楊老三掙脫著:「不用,不用!」肖玉芳沒聽見,還是一個勁地給他系圍脖。楊老三掙脫著,肖玉芳和他撕扯著。兩個人扯著扯著,肖玉芳突然愣住了。她慢慢地張開手心——楊老三不知什麼時候把一個髮卡放在了她的手裡。幾天後,兩人如約到了一家小工廠門口。廠長早已經率領眾人在大門口恭候。廠長熱情地上前迎接:「楊師傅,我們等候您多時了,請,快請!」大夥眾星捧月似的,把楊老三和肖玉芳簇擁到工廠食堂。眾人圍著桌子坐下。廠長笑容滿面地說:「哎呀,楊師傅,我們一大早就恭候在門口,盼星星盼月亮,簡直是望穿了秋水,總算盼來了活神仙。」楊老三笑了:「至於嗎?不就是大軸彎了嗎?」廠長道:「還至於嗎?大軸一彎,全廠就停擺了。」楊老三說:「於是就想起我來了?」「不想起您還能想起誰?咱們全市,除了您,誰還敢攬這瓷器活?誰不知您楊老三?」廠長適時地拍著馬屁。楊老三十分得意地說:「那倒是。哎,今天我隆重地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徒弟肖玉芳。」說著把玉芳拉到眾人面前。廠長客氣地說:「久仰,久仰。來,楊師傅,我先敬你們師徒一杯。」端起酒杯。楊老三一擺手:「慢,咱先不喝酒,直完大軸再說,走,上車間去!」廠長攔著:「先不忙,回來酒菜就涼了。」楊老三微微一笑說:「涼不了。」廠長感歎著:「楊師傅,您這是要溫酒斬華雄啊!」車間裡,眾工人把一根大軸緩緩地吊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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