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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周圍響起一片尖叫之聲。機器轟鳴著,肖長功一下子被甩在地上。一隻手失去了!眾人哭喊著撲向肖長功。楊老三蹲在地上呆呆地看著肖長功,傻了。他慢慢地站起朝外走去。走到車間門口,他慢慢地蹲到地上,用兩隻手捂住眼睛,一動不動。良久,淚水從他指縫間流了出來……夜裡,楊老三在家忙碌著,他的面前是一個工作臺,擺放著各種小工具,一把焊錫槍冒著嫋嫋的煙霧……良久,楊老三伏下身子,在銼著什麼,在深夜裡那聲音越來越響……忙碌中,一年過去了。吃完晚飯,肖長功對著鏡子正在刮鬍子。那只假手怎麼也不得勁,終於砰的一聲落到地上。他撿起假手又頑強地戴上,頑強地刮著鬍子。包科長走進來,拽著肖長功就走。「幹什麼,幹什麼!」肖長功不明就裡。可包科長就是不說話。肖長功走出來,一下子愣住了。門口停了一輛伏爾加小轎車。包科長道:「上車。」肖長功進了轎車,低聲問:「谷主任,這是怎麼回事?」谷主任說:「我們也不知道。」轎車停在廠辦公樓前,肖長功下了車,一下子愣住了,程廠長和幾位廠領導站在門前。肖長功忙問:「程廠長,這是怎麼了?」程廠長說:「市長要見你,快跟我來吧。」說著,拉著肖長功的手走進大門。市長正在廠辦公室裡翻看生產進度表,看見肖長功進來,微笑著和他握手:「肖師傅,我正在廠裡檢查工作,順便找你聊聊,有件事想和你商量。」肖長功緊張地問:「市長,有什麼大事了吧?」「事兒不算小,你大工匠的手怎麼樣了?」市長關切地問著。

  肖長功答:「還行,開鍛機不礙事,就是給我做的假手怎麼也不得勁。」市長招了招手,秘書拿過一個紙盒來,市長說:「我在上海開會,順便到上海假肢廠去了一趟,按照你手的尺寸,給你重新定做了一個,這是個模型,這兩天你試試看,要是可以,讓程廠長陪你到上海去一趟。」肖長功感動得磕磕巴巴:「謝,謝謝市長!」市長說道:「肖師傅,有件難辦的事,你們程廠長把球踢到我這兒來了,好在咱倆是老熟人了,這話還是我開口吧。」肖長功疑惑地望著市長。「是這樣,全國冶金系統群英會要在北京召開,中央領導提議,要看看大家的本事,搞一次大比武,你是兩屆全國勞模,按理說應該你去。」肖長功望著市長,激動地聽著。市長話音一轉:「不過肖師傅,你的手去北京比武不大方便,我們想你去參加群英會,比武呢,想派另一個人去,程廠長難辦哪,請我做做你的工作,你說說你的想法。」肖長功緊抿著嘴,沉默著。市長道:「肖師傅,你說話啊。」肖長功目光堅定地說:「市長,那我就說說,我要去!我要去比武!」眾人望著肖長功。肖長功激動又懇切地說:「不比武參加什麼群英會!群英會我可以不參加,但比武我一定要去!不要擔心我的手,實話告訴你,我開鍛機從來就是用一隻手,這是我師傅的真傳,我就要讓他們看看,咱北方特鋼廠的工人,用一隻手開鍛機照樣拿狀元!」程廠長不放心地說:「肖師傅,這是去北京大比武,閃失不得呀。」肖長功更加堅定:「你放心,程廠長,當年在朝鮮,為了防備敵人轟炸茂山鋼廠,造成工人傷殘停工停產,我師傅就是教我們用一隻手一隻腳開鍛機,他把我們的手臂捆起來鍛鋼,照樣不耽誤生產,我在戰場上親眼看到,戰鬥最激烈的時候,所有的傷病員都參加戰鬥,雙眼瞎的照樣扔手榴彈,一隻胳膊的照樣搬炮彈,沒有兩隻胳膊的,用繩子拴著子彈箱捆在腰間照樣朝前走,比比人家,咱還有幹不了的活嗎?」

  屋裡一片沉默。肖長功輕聲地好像說給自己:「我去,我一定要去!我要是不把這個狀元捧回來,這輩子再也不當這個勞模了!」天亮了,工人們騎著自行車,迎著太陽,魚貫進廠。火車在噴著濃煙蠕動。高音喇叭正在廣播:「報告大家一個好消息,全國冶金系統群英會將在下個月於北京召開,我廠將選派出一位選手,參加大比武。這是全國冶金系統首次舉行的技術大比武,全國各路好手要經過層層選拔,最後篩選出十位選手,聚集北京,向中央領導彙報表演……」楊老三正騎著自行車在火車道邊獨行,他下了自行車,側耳聽著,忽然笑了。午飯後,肖長功和楊老三的班組正在政治學習。羅切斯特說著普通話,把社論讀得字正腔圓,帶著明顯的電影臺詞味道。楊老三催著:「羅切斯特,你能不能快點,這不是你演電影臺詞,浪什麼浪!」肖長功道:「今天就讀到這兒吧,幹活吧!」楊老三說:「幹活吧,肖師傅快要上北京比武了,過兩天咱們兩個班組一塊兒給肖師傅餞行。」屋裡一片驚喜。小環子握著肖長功的手說:「師傅,祝賀你,這次你進京比武,一定要比出水準,拿個狀元回來,徒弟們也跟著光榮光榮。」肖長功望著楊老三:「你別胡說八道啊,廠裡沒定呢!」楊老三說:「師哥啊,八九不離十,明擺的事!」「別瞎猜了,幹活吧!」肖長功說著走出屋子。羅切斯特問:「楊師傅,真的是肖師傅去北京?」楊老三道:「他不去,別人沒資格!」陸小梅:「那可不,肖師傅老將出馬,一個頂倆,這個狀元跑不了。」羅切斯特說:「我看這有點不公平!」楊老三說:「別給我胡說八道!幹活吧。肖師傅是咱們廠的一面旗,咱全廠上上下大工匠下都要保這面旗,這可是政治問題!」羅切斯特說:「我看不公平,這是比武,不是比思想!」一徒弟:「羅切斯特說得對,按理說,咱師傅的手藝在肖師傅之上,就應該讓咱師傅和肖師傅比一比,誰技術好誰上北京,大夥兒說對不對?」眾徒弟一片贊同聲。楊老三大喊:「都給我閉嘴,不懂政治!」肖玉芳一直沒說話。聽到這兒,抬起頭:「師傅,你應該比一比!」屋裡一下子靜了,大夥兒都看著肖玉芳。楊老三也驚訝地望著她。肖玉芳挑戰似的說:「師傅,你怕了嗎?從我入廠就聽說你倆在鍛錘上各懷絕技,到現在我們也沒看見,讓我們開開眼吧!」楊老三望著肖玉芳半天沒說話。徒弟們又鼓噪起來。楊老三煩躁地一揮手:「都別說了,都幹活去吧!」下班之後,楊老三騎著自行車在大街晃悠,看見商店門口的水果攤,下了車,走過來問:「鳳梨多少錢一斤?」售貨員道:「兩毛。」楊老三下巴一點:「來兩個。」肖玉芳騎車過來了,看見了楊老三,也下車走了過來:「師傅,吃這麼高檔的水果啊?」「怎麼著,八級大工匠,咱不吃賣給誰?你來一個?」楊老三得意地笑著。肖玉芳搖頭:「我不吃,酸牙。你也真捨得。」楊老三說:「我不像你哥,死過。錢是什麼?王八蛋!你不花,攢來攢去,到時候一個大窟窿等在那兒,跑了。有了就花,沒有就撅腚使勁去掙。」肖玉芳解釋著:「我哥也不是摳門,他負擔重。」楊老三說:「他自己找的!我說了多少回,師母不用他管,有我就行了。他聽嗎?」肖玉芳道:「我哥說了,師傅對他恩重如山,他不在了,他要養師母一輩子。」楊老三盯著肖玉芳。玉芳有點不好意思:「你看什麼?」楊老三搖頭晃腦地說:「你這頭卡子是紫色的,和頭髮的顏色不配,黑配紫,臭狗屎,你不知道啊?」肖玉芳氣道:「你才臭狗屎。」楊老三說:「你這個人,好賴話都聽不出來。走嘍。」騎車走了。肖玉芳取下頭卡子,看了看,扔了。天色漸漸黑了,瞎師母在家納著鞋底子。楊老三摸黑推門進來。瞎師母立刻用臉對著門,肯定地說:「是老三吧?」楊老三笑道:「說看不見,誰信哪?」瞎師母嘎嘎笑著:「聽腳步就能聽出來,長功的腳步,撲嗒撲嗒的,結實。你的,輕飄飄的,像賊似的。」楊老三也笑了:「您就是向著師哥,處處說他好,我在您眼裡就這麼不值錢?」瞎師母笑著問:「吃味了?」楊老三看著她手裡的活計問:「還納鞋底子?做什麼鞋啊!趕明兒我給你買雙。」瞎師母說:「不是自己穿,我給你和長功一家做一雙。」楊老三道:「費那些勁,我不要。」瞎師母罵:「燒包!不比那些膠鞋、皮鞋穿著舒服?不捂汗,不臭腳。」楊老三道:「說的也是。」瞎師母問:「開餉了?給我送生活費來了?」楊老三遞過鳳梨:「嗯。給。」瞎師母咂吧著嘴說:「我聞出味了,鳳梨。」楊老三笑著:「嘗嘗鮮。」瞎師母:「花些冤枉錢,不怕燒死我?」楊老三說:「你就放心大膽地吃,燒死了我賠你一條命。」瞎師母問:「我聽說長功要進京比武,有這事?」楊老三道:「有,我正為這事鬧心。」瞎師母問:「你鬧什麼心?」楊老三說出實話:「讓他去比武,我不服。」「你為什麼不服?」「他的鍛工技術不如我。」「未必見得,我聽你師傅說,你們倆的手藝,不分高低。」「那是以前,這些年我只在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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