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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王先生一邊回憶一邊說:「很多啊,還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問題……」

  比如,法官會問,你們第一次見面時,對方穿著顏色的衣服,什麼款式的鞋子,或者戴了什麼質地的首飾等等。

  天知道,這些細節連當事人自己都未必記得住,他們又怎麼回答的出來?

  結果是,中國女孩和黑人男人的啞口無言,令法官更加有理由認為他的懷疑是對的。

  於是就這樣,一次又一次的,他們為了真真正正的結合在一起,和美國的法官搏鬥了十年,而法官的問題也一次比一次犀利,一次比一次要命。

  那法官甚至會問,你們上一次做愛的姿勢是什麼樣的。

  一旦這兩人的答案不能吻合,便會面臨又一次的現實打擊。

  但比這更可憐的是,在這十年間中國女孩不敢回歸中國,若她回去了,便再也來不了美國,這就意味著她要和她心愛的男人分道揚鑣,而拆散他們的竟然不是金錢、世俗、權利那些東西,只是因為一個多疑較真兒的狗屁法官。

  聽到這裡,文佳佳開始為他們的愛情擔心起來:「這樣折磨十年,難道他們的愛情就不會被磨光嗎?」

  「有情飲水飽」只是神話傳說,結婚需要吃飯,結婚不是空口大話,在這一點上文佳佳認為自己最有發言權。

  王先生說,「哎,你問到了終點了,最經典的就在後面……」

  中國女孩和美國黑人的愛情,正如文佳佳所擔心的那樣,在這十年間飽受了現實的消磨,就像是一塊兒水晶肥皂,越變越小,終於融化在水中,溶解為白色的泡沫。

  就在中國女孩成功拿到美國身份的第一年,也就是她跟隨那個美國黑人的第十一年,他們離婚了。

  一場出於真心的愛情,終於在現實面前彎下了高貴而挺直的腰杆。

  文佳佳為他們兩人唏噓,甚至有些大罵髒話抨擊那個法官的衝動,但她最終說道:「為什麼他們不花點錢去賄賂那個法官呢?」

  王先生搖搖頭:「這是行不同的。」

  文佳佳皺起眉:「為什麼?」

  王先生說:「你想,在美國的法官,一個月的薪水有一萬多美刀,一年下來就是十幾萬美刀,那你要拿多少錢去賄賂他呢?拿他一年的薪水去賄賂他嗎?你覺得值得嗎?打個比方,你想在美國考一個工作執照,只要花十幾美刀,可以考三次。那麼你會不會花個三萬多美刀去買這個執照呢?好,就算你願意花三萬多美刀去買執照,但是對於美國的公務員來說,這三萬多算很多嗎?他們幾個月就賺到了,何必要被你賄賂呢,根本不值得去貪嘛。這是美國人的觀念。」

  文佳佳仔細一想,也確實是這麼回事。普通老美一個月能賺三四千美金,就算需要供車,美國的一桶汽油也只要五十塊美金,就算老美這個月整日的吃喝玩樂的享受,也不至於下個月就會餓死。

  自然,以上這些都是題外話。

  但當文佳佳在華人女警官面前坐定後,她首先想到的就是這些題外話。

  第一次見Frank時他穿什麼衣服,文佳佳是記得的,就是那種髒兮兮的經常會在手術裡看到的藍色長袍,上面還沾著小白鼠的血漬,那身裝束還令文佳佳一度想到了變態殺人犯。

  但若是這個華人警官突發奇想的問起文佳佳,他們做愛的姿勢的話,文佳佳是固然編的出來的,但她很害怕太過老實木訥Frank會漏陷。

  幸好,這兩位警官都沒有問過男人女人在床上的私密問題。

  在華人女警官的問詢之下,文佳佳很快逐一講述她對Frank的認識,簡直是在如數家珍,有些超常發揮。在此之前,她也曾有幾次類似超常發揮的經驗,比如高考時,比如釣老鐘上鉤時,但這些都是直接改變她人生的歷史性事件。

  文佳佳沒想到,她認為像是木頭一樣的男人,在經過她的表述之後,會變得那樣鮮活具體。

  文佳佳對華人女警官道:「他原來是阜外醫院的醫生,那是中國最好的心臟專科醫院。」

  所謂最好,就是最貴最難掛號,三千塊一張黃牛票,當年的文佳佳沒掛上。

  文佳佳掰著手指頭說:「他做手術一流,做飯也一流,我們倆志同道合的地方就是都愛吃。」

  文佳佳想起她和Frank在廚房裡配合默契的那一幕,覺得窩心,覺得溫暖,眼神也溫柔幾分。

  然後,她繼續道:「為一個你愛的人生一個孩子,那是多麼幸福的事情!」

  說到這裡,文佳佳有些心酸,她為老鐘而生這個孩子,但是老鐘卻從未來看過她。相反,那個和她毫不相干的男人,倒是隨傳隨到。

  文佳佳越說越煽情,簡直要把自己說哭了:「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他可能不送花不送巧克力,但是我早晨起來說想吃煎餅果子,他就會大冬天地跑好幾條街買來,然後揣在羽絨服裡熱著給我帶回來。」相比之下,老鐘送花,送巧克力,送愛馬仕,送卡地亞,但他就是從來不會把自己送給她。

  人的記憶真的是很奇妙,有時候你拼命想要記住一件事,但不過五分鐘就會忘掉,有時候你很不想記住一些事,但它們總會時不時跑到你腦海裡騷擾你。

  這會兒,文佳佳的大腦就像是啟動了馬達,還是全速運轉的,她的口條也從來沒有這麼流利過,更加把人誇成這樣,簡直到了「此人只應天上有」的境界。

  說到這裡,文佳佳想到了陷害她到此一游的罪魁禍首,又說道:「我知道他已經有了一個女兒,但是這並不妨礙我和我的孩子一起愛他們。我知道當後媽很難,我希望來這裡和他們有更多的時間相處,互相接受。我從小美國電影看多了,我希望的家庭圖景就是爸爸媽媽,兩個可愛的Baby,還有一條大狗。只是可惜Julie對狗毛過敏,不能養。」

  連Julie的親生母親對此事都知道不多,文佳佳頓時覺得自己更像是一個媽媽,最起碼Julie的母親是沒有時間帶她來紐約的。

  華人女警官突然道:「狗不是問題,奧巴馬的女兒也對狗毛也過敏,但是他養了一條『葡萄牙水犬』就沒有關係。」

  女警官淚眼漣漣,看得出來她很感動。也許是因為文佳佳的事,令女警官感同身受了,也許是同為女人,更容易感受到對方母性的磁場。

  總之,女警官對文佳佳的話,盡信不疑。

  文佳佳卻有些呆愣:「什麼?哦,哦,謝謝你,謝謝你!」

  她竟然順利過關了,連她自己都不敢置信。

  與此同時,Frank也正在用流利的英文和那男警官對話。

  他想起文佳佳對他抱怨過的「一票難求」的經歷,說道:「我是在北京認識她的。她帶他父親去醫院看病。」

  一個是醫生,一個是病人家屬,這簡直就像是經典愛情電影的開場戲。

  Frank看上去有些情難自禁:「雖然我知道這有點不對,但是我們還是相愛了,而且有了孩子。」

  如果警官問起文佳佳的懷孕經過和身體檢查結果,文佳佳不會比Frank知道得更清楚,更何況是老鐘,他肯定會一問三不知,他連孩子的胎動都沒有感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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