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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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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確地說,是他拜託我設計的。」周琳停了停,「——蘇見仁一直有賭球的習慣,而且賭得不小。這是真的。我甚至還知道他最近投了哪兩支球隊。」 「你沒必要為我做到這種地步。」趙輝有些痛苦地說,「我知道老蘇去世,你也很難過。我寧可你罵我幾句,甚至打我幾下。」 周琳搖頭。「這事本來就跟你沒關係。」她說到這裡加重語氣,「退一萬步說,就算真的有關係,我也不在乎。對我來說,除了你,別人都無所謂。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 那晚兩人緊緊地擁在一起,什麼也不說也不做,就是緊緊擁著。趙輝聞到她頭髮絲裡淡淡的清香,玫瑰花的味道。他把頭埋在她的絲綢睡衣裡。她輕撫著他的後背,一遍一遍地。唯有這樣,他才能勉強睡著。十幾年來,他從未如此地依戀一個人。她比他年紀小得多,他從未將這層意思對她提過,自己也覺得難以啟齒。尤其是她與他這樣的組合。旁人只當周琳是小鳥依人,愛他的才,也貪他的權。其實她倒更是他的支撐。纖纖素手,替他撐起一片天。女人的力氣,是巧勁,四兩撥千斤,又是潤物無聲。 「我該拿你怎麼辦呢?」最後,苗徹這麼問他。三五分酒意,剛剛好。有些high(興奮),腦子卻還清楚,理智也在。彼此不致太難看。 趙輝不語。是真的累。說什麼都累。不想解釋,也不能發洩。索性沉默著,陪他喝完最後一杯酒。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趙輝聽見自己有些澀然的聲音,「你不必為難。」 「我不為難。」苗徹說完這句,拿出皮夾子,在桌上留下幾張鈔票,起身走了出去。 趙輝沒回家,在公交站的長椅上坐了一夜。幾個未接電話,都是吳顯龍的。最後發了一條微信:「兄弟,放心,後天照樣上你的班。一點兒事沒有。」趙輝懂他的意思。那天從醫院出來,趙輝徑直去找吳顯龍:「有用嗎?這樣有用嗎?」他激動得滿臉通紅,以至於說到一半便嗆得咳嗽起來。吳顯龍給他倒了杯水,示意他坐下慢慢講。「阿哥,」趙輝調整了一下情緒,「撇開人命不談、法律不談、道德不談、做人的底線不談,統統不談,我們現在只談利益——你這樣做,對我們有一丁點兒好處嗎?狗急都會跳牆,你是在逼他們攤牌。」 「不會。」吳顯龍說得很有把握。 趙輝原地站著不動,朝他看,沉聲道:「他,是我同學,一個宿舍住了四年的同學,卻活活地死在我眼前。我親眼看到車子從他的身上碾過去,全都是血——」說到這裡喉嚨哽住,霍地背過身。心口那裡像被刀刺中,疼得直冒冷汗。深呼吸,吸氣,呼氣,再吸氣,再呼氣。他提醒自己克制。幾十年的慣性了,碰到再大的事也要沉住氣。 吳顯龍沉默了幾秒,道:「他是個定時炸彈,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一條人命。」趙輝低低道。 不久,中學生油畫比賽公佈入圍名單。東東以一幅《黃昏的雪山》躋身決賽。為了這幅畫,吳顯龍帶他在雲南待了近十天,在玉龍雪山腳下轉了一圈又一圈,才揀定「黃昏」這個主題。雪山的黃昏是有層次的,晚霞嵌在雲裡,像匠人手裡的秦糖,一根根絲抽出去,成了各種形狀。界限分明,卻又纏纏繞繞。吳顯龍白天陪他,公司有事便回上海,辦完了再飛過來,那幾天六七個來回都不止。吳顯龍設宴為東東慶祝,把趙輝的父母也請了過來:「也好久沒一起熱鬧了,沾東東的光,大家聚聚。」吳顯龍稱呼趙輝父母「阿爸、姆媽」,親自派人接送,結束時還送了趙輝母親一條愛馬仕的圍巾。「姆媽,」吳顯龍叫得親親熱熱,「阿弟的姆媽,就是我的姆媽。趁現在身體好、跑得動,多出來吃吃白相相。」 吳顯龍向趙輝展示一套樣板房的照片。「老南市區,靠近西藏南路,放在過去是有些偏,現在也算黃金地段了。明年底交房。我留一套八樓的給阿爸、姆媽,小高層,兩室一廳。小區門口就是超市和菜場,離醫院也近。養老是沒話說的。」瞥見趙輝嘴巴一動,搶在前頭攔住他,「阿爸、姆媽現在住的房子沒電梯,年紀大,上去總歸不方便。中介我來找,現在置換,時機剛剛好。明年底房價有一波大漲,錯過這輪,以後內環的新房子,起步價每平方米十二萬。」 「毛頭很貼心。」趙輝姆媽對兒子道。 「老鄰居嘛。」趙輝笑笑。 隔天,趙輝把八千塊錢給吳顯龍。「吃飯的錢,該我來。還有那條圍巾。阿哥替我做東,替我孝敬父母,不好意思。」 吳顯龍沒接:「我們之間,算不清的。」 「我知道。沒有阿哥,我根本活不到今天,幾十年前就被火燒死了。」 「沒有你,我到現在也就是個小包工頭。二十多年前的五十萬,放到現在是多少錢?以你的為人,幫我到這一步,我就算天天請你吃飯,天天送你媽圍巾,也不過分。」 趙輝沉默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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