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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二十二

  從廣州回來,陶無忌便得了個外號「禦貓」。苗徹是「黑臉包公」,身邊沒「禦貓」護衛不行。一老一少,配合得天衣無縫。

  從廣州回來,陶無忌便得了個外號「禦貓」。苗徹是「黑臉包公」,身邊沒「禦貓」護衛不行。一老一少,配合得天衣無縫。廣州這趟倒不像廈門那般兇險,都是尋常案子,牽扯不大,但也不是沒有短兵相接的時候。都說有了陶無忌,苗瘋子可以多十年壽。查得細緻是一樁,配合得好又是一樁。不管大會小會,苗徹稍微起個頭,陶無忌後面自然跟上,什麼時候說什麼話,語氣是重是輕,哪裡要抬,哪裡要壓,包袱抖得恰到好處,時機半分不差的。這次審計不同往常,名稱是「諮詢類審計」,查問題倒在其次,主要是匯總提建議,供日後改進。壓力不大,難度不小。廣州分行一個負責小企業經營貸款的科長,老資格,利用本人的控制賬戶給十來家小企業提供搭橋資金,套了近一個億。苗徹問底下人,怎麼改進,建議怎麼寫。

  陶無忌站起來便說:「以後凡是像這樣的重要崗位,建議負責人每隔三年必須交流一次,否則他們完全可以通過各種手段,對信貸流程進行操控。」話一出口,眾人都搖頭,想小朋友就是小朋友,不知天高地厚。誰知苗徹徑直在本子上記了下來。「交流機制規定是八年,確實太長,三年又短了些,五年差不多。」又接著問,「還有別的嗎?」陶無忌說下去:「通常情況下,控制賬戶出現大量異常資金交易,頻繁轉賬轉存,身邊同事不可能毫無察覺。總行2013年出臺《風險專項治理方案》,其中就包括員工行為風險排查和基層紀檢特派員制度。排查工作要是到位,也出不了這事。建議以小組為單位,實行連帶責任制,誰違規,大家統統處罰。」眾人臉色更是微妙,有人嘀咕一句「株連九族啊」。苗徹朝陶無忌看一眼,似笑非笑地在本子上寫下「連坐」。

  「您要是覺得我太過頭,就明說,我改。」會後,陶無忌對苗徹道。

  「我說過,瞻前顧後也是到我這年紀才有的事,你只管放開手腳,什麼也別想。要是現在就開始顧慮重重,那索性也別做這行了,不出兩年,就跟你師傅差不多,你人比他聰明,糨糊搗得保管比他還好。」苗徹說到這,添些鼓勵的口吻,「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脾氣比你還沖,腦子卻沒你好。幹審計,你是個好苗子。」

  「謝謝苗處。」

  「不是誇你,我這人比較實事求是。」苗徹停頓一下,「一樁歸一樁,就事論事。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陶無忌懂話裡的意思,表揚占了五分,剩下五分是撇清,涇渭分明,一絲一毫的念想都不給他。陶無忌也不奢求。到這步,已是和緩多了。退一萬步,作為下級,能得到領導這樣的褒贊,不容易了。陶無忌終是少年人心性,忍不住又問:

  「苗處,您心目中的理想女婿,是什麼樣的?」

  「當爸的眼裡看出去,全世界沒一個男的能配得上我女兒。」

  「那說明不是我的問題,關鍵還是您老人家心態沒擺正。」陶無忌心裡嘀咕,嘴上哦了一聲,很鄭重地點了下頭。

  陶無忌回到上海,便聽說浦東支行出了狀況。分行紀委收到舉報信,業務部裡有人利用客戶資源私底下交易,搞地下錢莊,收取好處費。因是匿名信,線索也不清晰,便先不捅開,讓審計進駐,配合紀委一起查。不是苗徹主審,但陶無忌依然在名單裡。小道消息很多,有的說是大老闆親自點將:「那個姓陶的小同志,讓他來一下嘛。」也有的說是趙輝推薦,陶無忌最近風頭正勁,把廈門行搞個人仰馬翻,成了審計部點擊率最高的紅人,趙總捧自己人,轎子抬得更高些,大案子當練習課,小同志想不更進一步都難。二處的張處長帶隊,相比苗徹,對陶無忌更器重些,說話也更客氣,很把他當回事。陶無忌心裡知道是沾了誰的光,愈是這樣,便愈是謙遜,低眉順眼,多做少說。

  蔣芮和趙蕊只約會了兩次,便被趙輝發現了。其實也談不上發現,趙蕊本就做得不算隱蔽,微信整天嘀嘀響個不停,神情又那樣,一驚一乍。趙輝知道後竟也沒生氣,連掃興的話都沒說半句,只是約了陶無忌,問些蔣芮的大致情況。陶無忌回答得很客觀,不褒不貶,既不傷朋友,也不騙領導。趙輝聽了笑笑,半晌,忽地冒出一句:

  「其實小陶,我倒是蠻喜歡你當我女婿,真的。」

  陶無忌沒把這話當真,理智上、感情上都不允許。雖然趙輝不像說笑,聊到女兒,語音語調比平素更多了三分家常,節奏慢了半拍。陶無忌沒接口,他便也沒往下說。陶無忌想說「謝謝」,似乎忒輕描淡寫,不禮貌。很誠懇的口氣:「趙總您一直對我很好。」

  老關找陶無忌,是審計組進駐第二天,不打自招的架勢。其實再怎樣都是個逃不過,老關是慌不擇路了。「好歹師徒一場,想來想去,找你最合適。」他道,「不指望能逃過,但至少,別死得太難看。」陶無忌不語,等著他說下文。老關挑個時間,把老馬也帶了出來,在茶室聊了兩小時。陶無忌聽到趙總那段,也不作聲,默默地在本子上記著。

  「這算不算戴罪立功?」老馬小心翼翼地問。

  老關居然還塞過來個袋子:「一點兒心意——」陶無忌忙不迭地拒絕了。兩人沒頭沒腦地誇讚他一番,能幹、懂事、有前途,帶過這些年徒弟,沒一個及得上他,實在難得。語氣乾巴巴急吼吼,現場氣氛更尷尬了。結束時兩人還很貼心地囑咐道:「我們先走,你再坐一會兒,瓜子剝剝,茶吃吃,免得被別人看見。」陶無忌瞥見兩人的背影,腳步雜亂而細碎。下樓時老馬走得急了些,腳在臺階上絆一記,險些摔倒,虧得老關扶住他。回頭朝陶無忌看一眼,笑得有些狼狽。

  陶無忌走出茶室,吸一口外面清新的空氣,忽覺得挺難過,也不知是為誰。老關口才比老馬好,言辭間更有分寸。老馬則是忒直來直去了:「在這行幹了幾十年,什麼沒見過?只拍死幾隻『蒼蠅』,算啥本事?緊一陣松一陣的,有事就嚴打,沒事就放下。我倒黴我認,問題是,『蒼蠅』要拍,『老虎』也要打,否則有用?」老關推他一下,他兀自不停,「人人都說戴副總這不是那不是,可照我看,又有幾個人能做到他那樣?換個人試試,三十九樓別說跳了,光是看著腳都軟。做人做到他那樣,我倒服氣了。」老馬愈說愈激動,豁出去的模樣。這些年的委屈和不甘,心虛,還有絕望,七纏八繞的情緒,統統混作一團,別樣地亢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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