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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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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後,陶無忌送程家元回去。這小子也不知喝了多少,躺在後座上不省人事。出租車司機途中關照了幾遍別讓他吐,陶無忌只得拿個塑料袋隨侍在旁。他家地址是沒人知道的,好在他的手機沒設密碼,翻出「媽媽」打過去,電話那頭詳細說了路名和門牌號。距離倒是不太遠,全程高架,晚上不堵車,一會兒就到了。車子開進小區,一個中年女人守在樓下,見到陶無忌便致謝,又問:「要不要上樓坐會兒?」陶無忌本不想上去的,但程家元身材敦實,憑他媽媽一個人肯定不行,只得幫著扶上樓。進門把人放倒在床上,陶無忌便立即告辭:「阿姨再見。」 「真是麻煩你了,——吃杯茶。」女人挺不好意思。 「不了,謝謝。」 陶無忌坐地鐵回家。口袋裡躺著剛才的出租車票,三十二元,與飯票放在一起。支行每人每天發一張飯票,職工食堂就在三樓,十塊錢標準,兩素一葷一湯。中午程家元請客吃比薩,叫的外賣,飯票便省下了,月底可以到小賣部換飲料或是方便面。程家元不是第一次請客,上周剛請過壽司,也是外賣,一盒盒精緻得很,各種口味,還配上紅薑、海藻和茶包。「一個人吃沒意思,大家一起才有勁。」程家元每次都是這句,話說得瀟灑,神情卻很局促。若有人推辭,他便越發緊張起來,窘得面紅耳赤,做錯事似的,反倒讓人家不好意思,只能笑納。 陶無忌本來不愛占人便宜,見他這樣,也不好拒絕。餐到付費,程家元掏出皮夾子,抽出幾張給送餐員。旁人問他:「怎麼不刷卡?」他回答:「不習慣,還是現金方便。」那幾人便笑:「朋友原始森林來的。」陶無忌坐在邊上,瞥見皮夾子裡厚厚一遝,只看一眼,便把目光移開。關於程家元的身份,有各種說法。流傳最廣的,說他是富三代,爺爺或者外公不知是做官還是經商,反正身家不凡,也不知是真是假。 陶無忌對別人的事向來不太在意,但剛才送程家元回去,一進小區,便不由得換了坐姿,坐得更挺拔些。那樣的環境,是會讓人生出些莫名的情緒來的。連保安都是西裝領帶白手套。城堡似的大門,巨型噴泉泛著金光,陶無忌以前從未到過這麼豪華的住宅。程家在二十八層,一梯一戶,刷卡進門。電梯裡好大一面鏡子,陶無忌看著鏡中的自己,多少有些不自然。安置好程家元,他逃也似的匆匆出來。便是只待一會兒,也會覺得不真實,像水土不服。還有程家元媽媽手上的鑽石戒指,忒大忒閃了,看得他眼花。 他拿出手機,撥了苗曉慧的號碼。 「在幹嗎?」他問她。 「看書。你呢?」 他簡單說了:「打車送喝醉的同事回家,然後自己再灰溜溜地坐地鐵回家。」 「叫輛車吧,沒必要這麼省。」苗曉慧勸他。 「小姐,這裡是靜安區啊,打車到我住的城鄉接合部,車費頂小半個月房租了。」陶無忌停頓一下,沒有讓這個話題繼續下去。「胡悅呢?」他又問。 「加班,還沒回來。」 「住得慣嗎?」 「放心。本來就是朋友,再說胡悅這人你也知道,好人裡的好人。」 「挺不好意思的。」 「就是。還不收我房租。」 「不只是對她,」陶無忌頓了頓,「還有對你,也覺得抱歉,不好意思。」 掛掉電話,陶無忌發現車廂又空了些,零零落落幾個人。深夜的地鐵,各自翻著手機,或是看向正前方,目光空洞。倦意,還有茫然。陶無忌看表,十一點十分。他忽然想到,應該給苗曉慧買個戒指什麼的。不可能像程母手上的那麼大,也鑲不了鑽,但無論如何,應該有一個,是心意。他猜想苗曉慧不會在乎戒指的價格,否則也不會跟定他。「我離家出走了。」上個月,她輕輕巧巧一句,帶著笑意,讓他完全說不出話來,不知該贊同還是反對。「我爸強不過我的,遲早會同意。」她安慰他,卻讓他更不好受了,慚愧得心都揪緊了。他想說對不起,又覺得不妥,那刻的氣氛,似是有些歡樂的,至少對苗曉慧來說是如此,擺脫舊社會邁入新天地那樣。她竟還拉著他去逛超市:「胡悅那裡什麼都有,但我用不慣人家的床單被套,還有牙刷毛巾,零零碎碎一大堆,都要買起來。」 面試那天,陶無忌第一次見到苗徹。之前看過照片。真人更瘦一些,皮膚也黑。在他說出「下一位」之後,陶無忌停了半晌才站起來,兀自有些不甘心。經過苗徹身邊時,他忽地大聲道:「我會努力的!」幾位面試官都是見慣場面的,笑笑,並不以為意。唯獨苗徹目光徑直向他掃來。陶無忌又說了一遍:「我會努力的!」兩人目光相接。只一秒,陶無忌便從他眼神裡讀到一些負面的意思,諸如「你小子別張狂」「你等著,我來收拾你」之類的。面試時亢奮得有些過頭的情緒,在那一刻忽然跌到谷底,像被從開水裡撈起來直接投進冰水,整個人都起雞皮疙瘩了。陶無忌從小就是個不服輸的人,倔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但那一刻,他忽然覺得完全使不出力,對人對事都是,很奇怪的感覺,彆扭得他都想笑了。 二 每隔十天半個月,陶無忌便會收到父親的信。那種黃黃的有些粗糙的傳統信封,格子信紙,字也是一筆一畫,端正得有些刻板。 幾周後,實習生獨立上崗。陶無忌坐在櫃檯前操作,旁邊站著白玨和程家元。通常是存錢、取錢或是轉賬,難度不大,陶無忌輕鬆搞定。一會兒,換程家元操作。這人手腳慢得離譜,一個簡單的存錢,辦了足足二十分鐘。後面顧客抱怨「派什麼實習生,浪費時間」,白玨只當沒聽見,站得篤篤定定。大堂經理朱強過來打招呼,賠笑臉。虧得不是高峰時段,人不多,一會兒便去其他櫃檯了。朱強說白玨: 「不行就自己頂上啊。你是師傅,節奏要控制好。」 白玨鼻子出氣:「不行就自己上,那一百年都出不了師。索性這個師傅你來當?!」 朱強不跟女人計較,尤其是神經質的女人,識相走開。 陶無忌冷眼旁觀,覺得程家元還是太緊張,心理素質差,操作其實沒問題,平常大家都一樣學的。白玨數落程家元:「幫幫忙,換個師傅吧,我怕了你了……」程家元臉漲成豬肝色,囁嚅著,低頭去翻手冊:「對不起對不起……」旁邊幾個實習生都朝這邊看,被各自師傅訓斥:「看什麼看?你們又好到哪裡去?」 休息時,陶無忌走到旁邊拿礦泉水,遞了一瓶給程家元。程家元臉上紅暈未退,連帶著那塊胎記,越發紫得有些發黑了。陶無忌怕他難堪,只說些閒話。 「立秋都快大半個月了,還這麼熱。今年這只『秋老虎』厲害。」 「嗯。」 「晚上有空嗎?一起喝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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