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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婧然當天晚上就趕來了。她冰雪聰明,已經想到哥哥肯定是出了大事!但她沒有想到這樣嚴重,墨池不但生命垂危,而且六年的心血也付之一炬。

  思存迎上去,緊緊地擁抱她,「婧然,別怕,我們陪墨池一起挺過這一關。」

  婧然的眼淚撲簌簌地流下來,」 「嫂子,我哥這些年太苦了……」

  「我知道……」

  思存也哽咽了。從昨晚墨池入院到現在,她都表現得冷靜堅強,中午還特地讓克魯斯給她買飯回來吃。她要保持體力,眼前是一場硬仗。只有見到了婧然,她才真正哭出聲來,「放心吧,我會有著他好起來,我再也不會離開他,永遠不離開。」

  這也是在一個清晨,她在墨池的病床邊,許給墨池的承諾。

  婧然從隨身的背包裡拿出一個很大的紙包,四四方方的,用報紙包裂著。婧然說:「思存,你相信母子連心嗎?我跟媽媽說有急事要去深圳,媽媽立刻就怔住了。她一直就知道哥哥早晚會出事,卻不敢問。她只說,如果哥哥有了新的女朋友,就不要給他看這包東西,如果他還是孤身一人,就把這個給他。現在,我把它交給你,等哥哥醒來,你一定要轉交給他。」

  思存打開包裹,愣住了,裡面是她寫給墨池的信。

  婧然的眼淚下來了,「嫂子,你別怪媽媽。她這一生最在乎的人就是哥哥。她以為你會一去不回,所以私自扣下了你的信。她只是想讓哥哥儘快開始新的生活。可是,六年了,哥哥始終不肯接受任何女孩子,媽媽急了,她寧願哥哥用餘生的時間去找你,也不願意他一輩子孤單地思念你……」

  思存摸著那些信,淚眼盈盈.「我知道,我不怪她。墨池醒來後,我要給他看這些信,讓他知道,這些年我沒有忘記他,我一直在給他寫信,我一直想和他在一起。」

  克魯斯站在一旁,似懂非懂地聽著兩個年輕女子的對話。他知道,思存是不會和他繼續做投資考察也不會回美國了。他一個人踏上了返回美國的班機。

  墨池在重症加護病房躺了五天,終於恢復了自主呼吸,只是他呼吸得十分辛苦,使勁地吸氣,胸口像裝了風箱一樣嘶響,再慢慢吐出一口氣,每一次都艱難無比。

  他還是沒有醒來,醫生說他停止呼吸的那幾分鐘,導致他的腦部缺氧,情況非常不樂觀。如果他不能儘快醒來,他的身體很難撐過以後的治療。

  護士把一根長長的膠管塞進墨池的鼻孔,經由口腔通過食管,直達胃部。思存知道,墨池長時間昏迷,必須通過鼻管進食。膠管通過的時候,昏迷中的墨池被刺激得連連咳嗽,思存握著他的手,請求護士,「輕點兒吧。」

  護士反而加大了力度,「輕能插進去嗎?」

  墨池又無意識地咳了幾聲。思存含淚摩擎著他的臉,「好墨池,很難受是不是?你要快點兒醒過來,咱們自己吃東曲,不插這個難受的管子。」

  護士插好管子,拿過一根很粗的針管,抽了半管熱牛奶,順著膠管注射。墨池又難受地哼了一聲。思存接過針管,小聲說:「我來吧。」

  護士狐疑地看著思存,「你會嗎?」

  思存說:「我學過護理。」她用手握住注射器,有點兒燙。於是她把牛奶稍微晾了一會兒,然後,極其緩慢地推進膠管。每推進幾個刻度,都會看一下墨池的反應,見他表情平靜,才會繼續推進。她的神情專注而小心,就像照顧一個嬰兒。護士不以為然地說:「沒有必要那麼精細,他沒有感覺的。」

  思存認真地注視著針管』「他有感覺』我相信』他什麼都知道,他很快就會醒來的。」

  護士看著思存把半管溫最後小心地將膠管末端反折牛奶慢慢注射進鼻飼管,又注入了一點點溫水清洗膠管,用消毒紗布包好,紮緊。護士說:「看不出,你還真挺在行。」

  思存自己動手清洗注射器。在美國的時候,李紹棠有一段時間不能進食,家裡請了護士和營養師,但是鼻飼、扎針這些事情都是思存親力親為,她為此特別進修了護士課程,還拿到了專業護士執業資格。

  護士把剩下的牛奶倒入保溫瓶,「每四小時一次,一次二百二十毫升。」

  思存收拾好東西,又坐在了墨池的身邊,溫柔地看著他。他已經瘦得不成樣子,兩頰深深地凹陷下去,連嘴唇都變薄了。思存想到在火場裡給他的最後一吻,他答應她一定會活下去。思存堅信他做得到。

  思存把她的那些信放在墨池的枕邊,在他耳邊呢喃,「墨池,我給你寫的那些信,都送到你家了,只是因為意外,所以你沒有看到。你醒來,看看我給你寫的那些信啊,看看我也是一如既往地愛著你的啊!你必須醒來,你得給我平反。」

  婧然守到第七天。單位一個又一個電話催她回去,陳愛華也打來電話,旁敲側擊地問她墨池的情況。她不敢把墨池受傷的消息告訴父母,他們已經是老人,未必承受得起這樣的打擊。如果墨池能夠康復,何苦讓他們擔驚受怕。若是墨池有個三長兩短,也是長痛不如短痛,到那時再告訴他們也不遲。

  婧然含糊地說哥哥一切都好,只是工作非常忙,天南地北地出差。放下電話,她知道,她必須回北京去了。思存沒有送她到機場,

  她們在墨池病房門外擁抱,告別。思存故作輕鬆地說:「等墨池好了,我和他一起去北京看你。你得讓小寶寶管我叫舅媽。」

  婧然眼裡閃著淚光,「嫂子,你真的不回美國去了?你真的決定留在哥母身邊?」

  思存微笑看點頭,滿含柔情地回頭有墨池,「我不想再擰著自己的心意過活。我愛墨池,他也愛我。這足夠我留蔔來了。」

  婧然突然淚流滿面地奔回墨池的身邊,哭著喊:「哥哥,你聽到了嗎?嫂子她說愛你,永遠不再離開你呀!」

  思存微笑著扶起她的小姑,笑著把她送出門。她的笑容那麼明朗,讓每一個知道她故事的人都堅信,墨池會在她的呼喚聲中醒來,從此過著幸福的生活。

  第十天,會計小田送給思存一個巨大的鐵皮箱。小田說:「這是我們清理火災現場的時候,從墨總的休息間裡找到的。多虧是個鐵皮箱子,竟然完整地保留下來了。」

  思存狐疑地打開鐵皮箱,裡面竟是滿滿一箱子的信,比她寫給他的多很多倍,密密匝匝地塞在裡面。

  無數個信封,有的薄,有的厚,有的是牛皮紙的,有的是白色航空信封。牛皮紙信封上面空無一字,航空信封上卻是李紹棠在紐約的地址。信是被郵寄出去過的,但又被退了回來。上面扣著英文的印章:

  查無此人。

  當年思存到了紐約不久就轉去了三藩市。郵差找不到她,又把信退了回來。

  思存熱淚長流。墨池從沒告訴過她,他給她寫了這麼多信。牛皮紙信封裡的信,是他到深圳以後寫的,他知道這些信投寄無望,也就放棄了郵寄,只成了記錄他思念的工具。他一定沒有想過思存會看到這些信,因此寫得十分直白。

  甚至,思存從美國回來後,他還在繼續寫信。他在信裡表達了他的思念和驚喜,但他不敢告訴她這些情緒。近鄉情怯,近情,情也怯。他顧慮得太多了,怕她拒絕,他無法承受再一次的分別,怕她為難,他不願讓她做最艱難的選擇。他只把自己的矛盾寫在信裡,那些他認為她永遠都看不到的信裡。

  思存讀著那些信,一次又一次地淚流滿面。墨池每一封信都說會等她,可此時,他似乎是等累了,靜靜地躺在那裡,生命力一點一點地流失,任她如何呼喚肯回應。

  思存急了,對他喊道:墨池,你不能這樣說了不算。你說了等我一輩子,那是我的一輩子,我還在這裡,你不許說話不算話!」

  「你不能留下我一個人……」

  說得重了,她又心疼,握起他的手,在自己的臉上蹭著,溫柔地哄他,「好墨池,現在換我照顧你一輩子。這是我向劉秘書保證過的——其實我才不在乎劉秘書,我在乎的是你,因為,你是我最愛的人。但是,你要醒來,讓我對你說我有多愛你。」

  她又給他講他們年少時的模事。「還記不記得,那年我參加舞會,被學校停課,我們去偷玉米被人發現後還是我回去救的你。你看看,從小你就比我笨,還老說是笨蛋。」思存說著,眼眶開始泛紅,「不過,要不是你輔導我功課,我還真考不上大學來了,更別提哥倫比亞大學了,說不定現在還在美國刷盤子呢。」

  床上的墨池沒有反應。

  思存突然淚流滿面,「你不能這樣對我!你把我弄到美國去就不提了,我現在回來了,我想盡一切藉口推遲回美國的時間,就是想和你在一起,你就不能多求我兩次嗎?當年你連婚都沒跟我求,現在求我留下嫁給你不行嗎?你不能這麼一動不動地躺著不理我,欺負我……」

  思存哭得說不下去,她抓住墨池的一隻手。那只手上佈滿淤血、青斑。他每天要輸液,雙手都無處下針,護士只好把針紮在他唯一的一隻腳上。護士說,如果這只腳也不能紮了,就只能紮頭皮。思存握著那只傷痕累累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她的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流,晶瑩的淚珠淌過墨池的指尖,滑落下去。

  突然,墨池的指尖一動,雖然輕輕的,但思存能明顯感到那只手在動。他早已不用拐杖,手上的硬躍像生了根似的,始終不曾退去。她最喜歡這雙佈滿硬躍的手,輕柔、溫存地撫摸她的臉,好像一直疼她到了心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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