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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思存說,「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她看著他,眼裡包含希望,純淨得不含一絲雜質,把全部的信任都託付給了他。直到現在,她還認為他會有辦法,把她留下來,和他在一起

  墨池也看著她,目光安靜而深沉。半晌,他痛苦地,緩慢地,搖了搖頭。

  思存的目光黯淡下去。「墨池,你真狠心。」她說。

  墨池克制住去擁抱她、安慰她的衝動,轉過身,「北方大學最多只能給你三個月休學,遠遠不夠你的需要。所以,下週一……」墨池停頓了一下,「我帶你去辦休學。」

  思存的心像被重錘砸了一樣,難受得說不出話來。墨池不再看她,拖動拐杖,緩緩走下樓去。

  第51章

  思存交回了學生證、班級鑰匙、宿舍鑰匙。老師翻看著她的檔案,搖頭歎息,「太可惜了,這麼好的成績。你實習的單位還跟學校要人呢,要求把你分配到編輯部去。」思存咬住嘴唇,接過老師遞過來的自願退學申請表,俯下身簽名。她提著鋼筆,久久不肯落筆。墨池背過臉去,不忍去看。他突然想起了他輔導她高考時的事情,那時他脾氣壞,壓力也大,生怕她考不上,讓自己的希望落了空。她又聰明又刻苦,他卻總說她笨,逼著她學她最不喜歡的數學。她倔強地把所有的例題都背了下來。考試前,他不爭氣地病倒了,她在他病床前不眠不休守了五天,迷迷糊糊被他逼上考場考上了大學。這是他們兩個人的大學,他們付出了那麼多,也在日日的奮進中收穫了愛情。然而,她終究沒有上完她的大學,他也最終沒能守住他的愛情。

  辦好手續,兩個人都沉默著。李紹棠的身邊不能離人,思存必須馬上回醫院去。市zf的車在學校門口等她。思存跑過去,趴在車窗前和司機說了句話,司機把車開走了。墨池詫異地看著她。思存說,「我想走一走,反正也不遠。

  墨池說,「我陪你。」

  校門口的馬路筆直寬闊,路邊植著高大的法國梧桐。深秋了,已經入秋,偏偏梧桐樹葉沙沙地飄落下來。思存習慣性地纏著墨池的胳膊,突然想到她和墨池已經不是夫妻,手尷尬地僵住了。

  墨池停下,握住她的手,小心地揣進自己的衣兜。墨池要握拐杖,以前思存就喜歡這麼幹,墨池要握拐杖,他們沒辦法牽手,思存就攙著他的胳膊,和他緊緊偎依在一起。天冷的時候,乾脆把手塞進他的口袋,親密無間。有時候,她還喜歡搞點小動作,隔著衣服戳戳他的腰,捏捏他的小腹,有時玩笑開大了,把墨池的火拱起來,看著他又急又惱的樣子,她就吃吃地笑。

  現在,思存的手乖乖地縮在墨池的口袋裡,隔著衣服感受他消瘦的肌膚,淡淡的體溫,她的手靜靜地蜷著,一動也不敢動。X市是個小城,從城東到城西走路不過一個多小時,他們默契地走得很慢,只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

  然而,醫院還是到了。思存停在住院部的門口不肯動彈了。墨池陪她站著,也不催促她。思存啟程的日子不會太遠了,能和她多呆一會,也是好的。

  一輛小轎車停在住院部門前,從車上下來的竟是劉春紅同志。

  她見到墨池和思存在一起,微微一怔,「墨池也在啊.。」劉春紅寒暄道。

  墨池點點頭,對她沒話。

  劉春紅略顯尷尬地說,「我來找程院長,瞭解一下李先生的病情。」沒人理她,她沒趣地自己上樓上。

  秋風吹過,墨池幫思存緊緊衣領,柔聲說,「上去吧,李先生見不到你會著急。」

  思存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墨池感到全身的力氣都用盡了,靠在牆上喘息了好久,才緩步往回走去。

  思存回到病房,正看見劉春紅拉著李紹棠的手說著什麼,李紹棠嗚嗚地應著,看到思存,兩眼發亮。劉春紅站起來,對思存說,「你的出國手續已經辦好了,機票也給你定好了,下個月五號。」

  思存的心裡一沉。雖然知道這一天會不可避免地到來,可是當這個日子如此確切地擺在眼前,她還是感到心如刀割。

  思存一天一天地數著離別前的日子。雖然她很少有機會和墨池見面,但是和他還在一個城市,她的心裡就覺得踏實。她總有一種不切實際的想法,如果突然間她不用去美國了,她和墨池又可以過回以前的生活,那該多好。轉念又一想,不去美國,最大的可能就是李紹棠去世,不再需要她的照顧——她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李紹棠是她的父親,她身上流著李紹棠的血,不管怎樣她希望他健康、平安。如果能夠以她的健康換回李紹棠的健康,她是毫不猶豫地願意交換的。唉!思存沉浸在愛情與親情不可調和的矛盾中,日漸消瘦。

  萬事俱備後,李紹棠的病情奇跡般地穩定了下來。臨行前思存要做的準備還很多,而她的精力和體力已經過分透支,整個人瘦得不成樣子。為了讓她能夠在赴美前調養好身體,市里派了劉春紅和思存換班照顧李紹棠。思存只需要白天在醫院。市里為思存安排了賓館的房間,陳愛華發話道,「還是讓思存住家裡吧,反正有的是空房間,而且還有保姆照顧著方便些。」

  思存沒有反對。每天晚上劉春紅下班後趕去醫院,思存就回到家裡。只是,她已經不能再住她的墨池的房間,陳愛華讓保姆收拾出了婧然的房間給她住。思存想起她嫁到溫家第一天,就是睡的婧然房間。婧然信誓旦旦地說,她一定會和墨池相愛的。那時的思存對愛情懵懵懂懂,只知道這個丈夫脾氣壞又不喜歡她,她唯一的期望就是墨池不要再凶她,讓她能好好地照顧他。想不到她真的和墨池相愛了,愛得那麼真摯,那麼濃烈。又沒想到相愛的他們卻不得不再次分別。人生有太多的意想不到,貝多芬說,「扼住命運的咽喉」,可是這命運的咽喉,一頭系的是最愛的丈夫,一頭系得是至親的父親。思存站在中間,左右為難。

  她本以為在家裡能見到墨池。不能長相廝守了,短暫的相聚也是好的。墨池卻一直沒有回來。她虛掩著房門,傾聽走廊的動靜。溫家卻一如既往地靜悄悄。

  思存等得累了,迷糊了過去。突然聽到三聲門響,墨池回來了!她箭一樣跳起來,拉開門。卻是保姆站在門口。

  「阿姨。」思存叫道,掩飾不住的失望和落寞。

  保姆拖著一個託盤,走進房間。「乳鴿枸杞湯,滋身補血的,墨池特地囑咐我燉給你。」保姆說。她也知道思存即將離開的事,礙於身份,她沒有立場多說什麼,只能盡心地把墨池對思存的每一點關心傳達給她,期望能夠以此留住思存。

  果然,思存聽到墨池的名字,臉上都有了光彩。「墨池回來了嗎?」她急切地問道。

  「沒有。」保姆說,「他最近工作很忙,早出晚歸。打電話囑咐我的,還讓你早點休息。」

  思存臉上的光彩一寸寸退去,她輕輕點頭,「阿姨,你費心了,謝謝你。」

  一連幾天,思存都沒有見到墨池,保姆每天送來乳鴿枸杞湯,思存日日滋補著,氣色卻沒有見好。她夜晚的睡眠很不踏實,她有認床的毛病,這些年來,她習慣的只有兩張床——她和墨池的大床、302宿舍上鋪的小床。婧然的房間雖然與墨池房間的格局一模一樣,卻因為身邊少了那股讓她心安的陽剛味道,使她夜不能寐。

  她知道,墨池每天回家都很晚。有時樓下的掛鐘敲了12下,才能聽見墨池上樓的聲音。拐杖敲擊樓梯,發出篤篤篤的響聲,以前思存聽到這聲響,就像一隻快樂的小燕子一樣飛出去攙扶他,迎接他。而現在,深夜裡聽來是那麼的蕭索寂寞。思存緊緊抱住被子,克制住迎出去的衝動。她知道墨池是在故意躲著她,既然分別不可避免,此時越是難捨難分,真到分時就越是痛苦。

  直到聽見臥室關門的聲響,思存才敢跑出去,靜靜地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那是她和墨池最近的距離,恍惚間,她幾乎要自然而然地推門進去。扶到門把手那一刻,才幡然醒悟,她和墨池已經不是夫妻,她不能住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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