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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在時光河流上漂流,把每個日子刻在舢板上,已經記不清楚那些刀痕為什麼如此深,深到一切波浪都無法抹平。

  青春就是匆匆披掛上陣,末了戰死沙場。你為誰衝鋒陷陣,誰為你撿拾骸骨,剩下依舊在河流中漂泊的刀痕,沉寂在水面之下,只有自己看得見。

  2003年,臨近冬天,男生半夜接到一個電話,打車趕到鼓樓附近的一家酒吧。

  酒吧的木門陳舊,屋簷下掛著風鈴,旁邊牆壁的海報上邊,還殘留著半張非典警告。剛畢業的男生輕輕推開門,門的罅隙裡立刻就湧出歌聲。

  那年滿世界在放周傑倫的《葉惠美》,這裡卻回蕩著十年前王菲的《棋子》。男生循著桌位往裡走,歌曲換成了陳升的《風箏》。

  我知道你是個容易擔心的小孩子,所以我在飛翔的時候,卻也不敢飛得太遠。

  男生來到酒吧,師姐一杯酒也沒喝,定定地看著他,說:「我可以提一個問題嗎?」

  回想起來,這一段如同繁華世界裡最悠長的一幅畫卷。

  我們喜歡說,我喜歡你。

  古老的太陽,年輕的臉龐,明亮的笑容,動人的歌曲,火車的窗外有膠片般的風景。

  你站在草叢裡,站在花旁,站在綴滿露珠的樹下,站在我正漂泊的甲板上。等到小船開過碼頭,我可以回頭看見,自己和你一直在遠處守著水平面。

  我們喜歡說,我喜歡你,好像我一定會喜歡你一樣,好像我出生後就為了等你一樣,好像我無論牽掛誰,思念都將墜落在你身邊一樣。

  而在人生中,因為我一定會喜歡你,所以真的有些道路是要跪著走完的,就為了堅持說,我喜歡你。

  師姐離開後,男生在酒吧泡了半年,每天酩酊大醉。

  許巍日夜歌唱,他說有完美生活,他說蓮花要盛開,他說從這裡開始旅行。男生電腦桌前擱著幾罐啤酒,網頁突然跳出一條留言,是個不認識的女孩子,說,看你的帖子,心情不好?男生回了條,關你什麼事。女孩說,我心情也不好,你有時間聽我說說話嗎?男生回了條,沒時間。

  真的沒時間,男生在等待開始。

  我們在年少時不明白,有些樂章一旦開始,唱的就是曲終人散。

  半年後男生辭職,收拾了簡單行李,和師姐直奔北京。他們在郊區租了個公寓,房間裡東西越來越多,合影越來越多,對話越來越多。如果房間也有靈魂,它應該艱難而喜悅,每日不知所措,卻希望滿滿。

  接著房間裡東西日益減少,照片不知所蹤,電視機反復從廣告放到新聞放到連續劇放到晚安,從晚安後的空白無聲孤獨整夜,到淩晨突然閃爍,出現健身節目。

  這裡從此是一個人的房間。

  2004年北京大雪。男生在醫院門口拿著自己的病歷,拒絕了手術的建議,面無表情,徒步走了二十幾公里。雪花慌亂地逃竄,每個人打著傘,腳步匆忙,車子遲緩前行,全世界冷得像一片惡毒的冰刀。

  男生坐在十幾樓的窗臺,雪停後的第三天。電話一直響,沒人接,響到自動關機。下午公寓的門被人不停地敲,過了半小時,有人撬開了鎖。

  發呆的男生轉過頭,是從里昂飛到北京的哥們兒。他緊急趕來,打電話無人接聽,輾轉找到公寓。哥們兒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舉起拳頭,想狠狠揍男生一頓。

  但他看見一張蒼白無比的面孔,拳頭落不下去,變成一個擁抱。他哽咽著對男生說:「好好的啊渾蛋!」

  好好的啊渾蛋。

  我們身邊沒有戰爭,沒有瘟疫,沒有武器,沒有硝煙和末日,卻總有些時候會對著自己喊,對著重要的人喊,要活著啊渾蛋,要活得好好的啊渾蛋。

  2005年,男生換了諸多城市,從廣州到長沙,從成都到上海,最後回到了南京。

  他翻了翻以前在網上的ID,看見數不清的留言。密密麻麻的問候之中,讀到一條留言內複製的新聞,呼吸也屏住了。

  南師大一女生抑鬱自殺。他忽然覺得名字在記憶裡莫名熟悉。

  兩個名字疊在一起,兩個時間疊在一起。

  在很久以前,有個女孩在網上留言說,看你的帖子,心情不好?男生回了條,關你什麼事。女孩說,我心情也不好,你有時間聽我說說話嗎?男生回了條,沒時間。

  對話三天后,就是女孩自殺新聞發佈的時間。

  到現在男生都認為,如果自己當時能和女生聊聊,說不定她就不會跳下去。

  這是生命之外的相遇,線條並未相交,滑向各自的深淵,男生只能在記憶中參加一場素不相識的葬禮。

  男生寫了許多給師姐的信,一直寫到2007年。

  讀者不知道信上的文字寫給誰,每個人都有故事,他們用作者的文字,當作工具想念自己。

  2007年,喜歡閱讀男生文字的多豔,快遞給他一條瑪瑙手鏈。

  2008年,多豔說,我坐火車去外地,之後就到南京來看看你。

  2008年4月底,手鏈擱在洗手台,突然繩子斷了,珠子灑了一地。

  5月1日17點30分,化妝師推開門,傻乎乎地看著男生,一臉驚悚:「你去不去天涯雜談?」

  男生莫名其妙:「不去。」

  化妝師:「那你認不認識那裡的版副?」

  男生搖頭:「不認識。」

  化妝師:「奇怪了,那個版副在失事的火車上,不在了。版友去她的博客悼念,我在她的博客裡看到你照片,深更半夜,嚇死我了。」

  男生手腳冰涼:「那你記得她叫什麼名字嗎?」

  化妝師:「好像叫多豔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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