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繾綣與決絕 | 上頁 下頁
一六八


  臺上的燈再閉再開時,主持人說第二幕「地母育萬物」開始了。天幕上出現的還是那片黃土地。在一種古樸味道十分濃厚的音樂裡,地表上生出密密匝匝的幼芽。那些幼芽慢慢地長,長,有的長成小草,有的長成莊稼,有的則長成了大樹。在這蔥蔥郁鬱的植物背景下,動物們出現了。獅、虎、象、豹、熊、鹿、狼、豺……它們在嬉鬧,在搏擊。後來,人出現了,男人們同野獸搏鬥,女人們採摘野果。後來,野獸們退了,幾乎全裸著的男人女人跳起了一種神秘的舞蹈……

  第三幕表現鐵牛墜地的傳說。正如羅非和喬唯唯構思的那樣,在一個星夜裡,一位年輕貌美的道姑正就著一盞孤燈讀經。韋編三絕之後,道姑似有所悟,站起身翩翩起舞,用手中的拂塵和身體語言表達她對宇宙和人生的見解。不料,一陣巨大的聲響由遠而近,道姑出門抬頭觀望,但見天幕上一片赤紅,接著有三個牛形物體悠悠飛來。道姑在短暫的吃驚之後,放過了頭前的兩個,而後聳身一躍將拂塵一揮,那個物體就轟然墜地,激起了滿天的紅塵……紅塵散後,一個鐵牛臥在那裡,道姑且敬且畏,來了一段長長的抒情獨舞。似被道姑的情意感動,鐵牛忽然發出三聲銅鐘般的長嘯,轉眼間引來了許多牛上場。它們叫著,舞著,彎彎的牛角上閃動著一片耀眼的光亮。接著,一些農人出現了,他們將手一招,牛們乖乖地跟著他們亦步亦趨。轉瞬間人牛一起向後轉身,牛便在前人便在後,這就是一種耕耘的架式了……

  接下來為「祭地祈豐年」。這完全是過去各州縣「社祭」儀式的重演。一個社稷壇居中,前陳牛羊犧牲,一群人各打扮成官員和司儀人等,向此壇敬酒,進香,行三跪九叩之禮。而後,司祝執文牘跪於壇右高聲讀曰:

  惟甲戌年二月初十日沂東縣令致祭于社稷之神曰:惟神奠安九土,粒食萬邦。分五色以表封圻;育三農而蕃稼穡。恭承守土,肅展明禋。時屆仲春,敬修祀典。庶丸丸松柏,鞏磐石于無疆;翼翼黍苗,佐神倉於不匱。尚饗!

  再接下來的幾幕,則是表現當代農村。於是現代歌舞一個個上場,正經的如《在希望的田野上》、《父老鄉親》等,不正經的如《特別的愛獻給特別的你》、《今夜你會不會來》等,百花齊放百鳥爭鳴,將剛才人們萌生的思古之情一掃而光。最後,也就是整個演出的壓軸節目,北京來的著名歌星××上臺演唱一首《向未來》,大群少男少女穿著太空服上臺伴舞,歌勁舞狂,將整個晚會推向了高潮。

  晚會結束,主持人宣佈瞻仰鐵牛。這時臺上的天幕撤掉,讓人們看見了台後的鐵牛陳列室。兩位禮儀小姐再將室門打開,裡面的燈驟然齊亮大放光明,全場的人們便都看見了那個不知在多久以前從天外飛來的異物。

  在這種場合用這種方式展示鐵牛,讓人們對其更有了一種神秘感、敬畏感。寧遙坐在那裡目不轉睛地望著,望著,思緒萬千。

  這時,他身旁的一個本縣的廠長一邊看鐵牛,一邊聽手中的袖珍收音機。寧遙聽見,收音機裡忽然播出了這樣一條新聞:

  新華社3月20日電墨西哥城消息:墨西哥恰帕斯州最近連續發生印第安農民佔領土地的事件,至少有2000公頃莊園和牧場被無地農民佔領。不久前,恰帕斯州聖克裡斯托瓦爾的印第安農民又佔領了336公頃土地。占地農民說,他們向中央政府有關部門多次提出均分土地的要求,為爭取耕地已奮鬥17年,但是至今沒有回音……3月份以來,農民和地主在土地問題上的衝突日益尖銳,已有3名農民領導人被害……

  聽著這消息,看著那個鐵牛,寧遙忽然想:這塊隕石在它墜地之前,還作為一個星球在宇宙中運行的時候,它的表面是否也有著一層薄薄的土壤,也讓居住在上面的生物爭鬥不息呢?!

  他抬起頭,久久地看著漆黑邃遠的夜空。那裡,群星閃閃,似有所語。

  秋後,天牛廟村的土地又調整了。因為開發區占去了村民大量的地,大家要求將剩下的重新分配,村兩委便同意了。

  調整土地的方案仍然是「兩田制」,不過,這一回口糧田更少,一口人只有三分了。大腳老漢的圓環地這幾年只擁有半邊,而經過這次調整僅存三分之一,就像一段醜陋的瓦碴兒。他去看了一回這段瓦碴兒,難過得好幾天沒吃下飯。他翻來覆去想不明白:如今的這地,到底是誰家的呢?是國家的,是個人的,還是村幹部的呢?

  到了臘月二十六,閨女枝子來給爹送年禮,一如既往地又捎來了一大一小兩隻新鞋。大腳為了讓閨女高興,強打精神脫掉舊鞋去試。這時,忽然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他的那只大腳不再大了,已經變得和另一隻同樣大小了。他驚訝地告訴閨女和孫子,他們一看果然如此,都說,這是怎麼回事呢?

  緣由沒弄清楚,但那大鞋是再也用不著了。於是,這一隻新的,連同老漢許多年穿過的舊的,在床下的地上排了一長溜,就像在辦一種奇特的展覽。

  又一個除夕夜到了。大腳老漢睡到下半夜醒來,燒過敬天的紙錢,在一陣緊似一陣的鞭炮聲中又去了村前。自從文化節以後,村裡沒再讓他看管鐵牛。聽人講,封合作的意思是嫌他一個八十多的老頭與漂亮的陳列室不相稱,另外找了兩個女孩子看守。她們俊俊俏俏,每當有人來參觀還能用北京話介紹一番。封大腳自知不能跟她們去爭,也就算了。然而他心裡對鐵牛的情分依舊,大年五更的這刀紙是非燒不可的。

  陳列室的門緊緊鎖著,大腳老漢想看一眼鐵牛卻看不成,只好在門外將紙錢點著了。在那團火燒起來的時候,他覺得心裡一動,便知道是他的心與那鐵牛的心相通了。於是,他就靜靜地、悄悄地蹲在那裡,蹲了好久好久。

  東方欲曉,他終於起身往村裡走去。一邊走,他一邊思忖著他與鐵牛用心交談的內容。他記得,他曾問鐵牛還會不會在某一個年夜裡突然叫起來,鐵牛好像說,它會叫的,會的。

  走在長長的村街上,大腳老漢看見眼前忽有許多白瑩瑩的小東西在飛動。他仰臉一試,哦,原來是又一場雪飄下來了……

  1995年春節至1996年春節於日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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