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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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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幾天羊丫還在慶倖山隊長出事後她的名聲並沒有受損。根據她的觀察,村裡人沒把她和山隊長聯繫在一起。大夥議論歸議論,卻從不對羊丫表示出異常神色。羊丫不放心,又去嫂子細粉那裡試探。她想如果真是聯繫到她,細粉這人是無法藏在心裡的。然而細粉見了她,依舊像以前那種不冷不熱的態度,甚至連山隊長的事都沒提起。羊丫便徹底放了心。她想,要麼是山隊長沒供出與我的事,要麼就是供出來了公安局給保了密。所以她便像沒事人一樣照常去隊裡幹活,日復一日地掙七個工分。 萬萬沒有想到,山隊長卻把一個實實在在的證據留在了她的肚子裡!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摸著小肚子就像捂著一顆電影上出現過的定時炸彈。不過那炸彈是個小人。羊丫似乎覺得,那小人在她的子宮裡一天天地長,已經長得和山隊長一模一樣長了個薄皮子嘴並且在女聲女氣地唱《紅樓夢》。羊丫想,如果有一天這小人高唱著賈寶玉的唱腔從肚子鑽出來可怎麼辦? 不行,我必須弄掉他,趁早弄掉! 羊丫是不敢去醫院的,要處理只能採用自己設計的方法。她先是取來擀麵杖,把小肚子當作麵團一下下地擀,可是擀罷等待幾天卻不見有效果;她隨後又用手去掐,也是無濟於事。她想這兩種辦法都太溫和了,於是就在一天晚上把下身脫光,退後三尺而後猛地朝床角上撞,一下,又一下,直撞得小肚子皮破毛飛。可是,肚子的小人還是安然無恙。 羊丫被小人兒的頑強生命力震撼了。同時,要儘快除掉他的念頭也更為堅定。她思考一番,認識到從外部搞掉是不可能了,便決定轉換一條更為直接的途徑。她在家中悄悄搜尋了一番,終於選擇了一件合適的工具——線砣子。這撚線用的東西由一頭粗一頭細的鐵條做成,下端綴了幾個銅錢,上端則有著一個彎勾。這天夜間,羊丫把它插進了下身。 已經睡著了的繡繡老太被那壓抑不住的呻吟聲驚醒。她慌慌地穿上衣裳摸過去,眼睛雖看不清,卻清楚地嗅到了那滿屋的血腥。她往床上一摸,手上便沾滿了又冷又粘的東西。她問:「丫,丫,你怎麼啦?」羊丫呻吟道:「娘你快看看,賊種出來沒出來?」老太太便一下子明白了。她低頭去看養女的腿間,那兒果然有著幾塊爛肉。她朝養女身上一趴便大哭起來。 第二天羊丫沒到隊裡幹活,繡繡去對兒子說羊丫拉肚子。大腳老漢起初不明真相,後見老婆悄悄洗血布片子,便向她追問究竟。繡繡見不好瞞他,遂如實以告。老漢氣得把大腳一跺:「我早說過,什麼娘什麼女!你看這不真的弄出事啦?快給她找婆家!快找!」繡繡老太也覺得應該這樣,等羊丫身體復原,便扭著小腳去了一趟王家台,讓老媒婆花春子再給忙計忙計。不料花春子好容易物色了一戶人家,到大腳家裡回話,卻立馬遭到羊丫的痛駡。花春子狼狽不堪地走後,老公母倆向羊丫道:「你看看你,還能不找婆家啦?」羊丫咬牙閉眼一字一句道:「我跟你們說,以後你們再操這閒心我就去死!」老公母倆聽了這話大眼瞪小眼,再也不知說什麼好。 從此以後,羊丫脾氣變得特別古怪,或是躺在家裡不上工,或是上工回來不吃飯,再不然就是晚上呆呆地坐在院中直到半夜。老公母倆不知所措,只是背著她搖頭歎氣。 過了清明節,一天比一天暖和,羊丫漸漸對院角的糞堆表現出憤怒。只要她在家就一迭聲地說:「臭死啦臭死啦!」的確,那堆糞在西南風的鼓動下越來越猛烈地將自身的氣味在院子裡揮灑,老公母倆當然也是聞得真真切切。但是大腳老漢對羊丫別的言論能夠遷就,對這卻不能。他立愣著眼睛說:「就臭了你!就沒想想自己香不香!」羊丫聽了這話湧出兩包眼淚,一下子鑽到東屋裡不再出來。 再過一些日子天氣更熱,那濃烈的臭味熏得羊丫沒法再在院裡呆坐,她皺著眉頭說:「這哪裡是人呆的地方!哪裡是人呆的地方!」大腳老漢針鋒相對地道:「不願呆就不呆呀!走呀!」羊丫瞪羊眼說:「我當然要走!你等著瞧吧!」 春去夏來,夏盡秋至,大腳老漢絲毫不理會羊丫的抗議,仍然是一天到晚往家裡劃拉那些世界上最髒的東西。 隨著又一個春天的來臨,一些新的傳聞像風一樣刮遍了天牛廟村。先是說南縣統統搞了分組,一個隊分成三四個,有的村還一竿子插到底,把地分到了戶。接著又有人說本縣也有這麼搞的了。沒過兩天更確切的消息傳來:本公社就有三四個村拆了隊,另外旱嶺村搞了包產到戶。這些消息很快把社員們搞得坐立不安,一時間白天黑夜人們都在議論紛紛。而貧協主任老膩味對那些傳聞的反饋則是駡街。他袖著兩手一邊走一邊大聲罵:「日他奶奶,要復辟了呀!毛主席的家業要完了呀!貧下中農快準備好打狗棍子要飯瓢,再去受二茬罪呀……」貧協主任的這種表現恰好證實了傳聞的不妄,人們都說:啊呀,這世道真要變呀! 這時,社員們上工越發倦怠了,好不容易把勞力拉出去,到了幹活地點也只是閑坐。隊長稍稍催促兩句,便有人頂撞道:「快散夥了,還幹啥呀!」隊長們也是心懷狐疑,也就不那麼硬管了。 就在這段時間裡,人們明白了大腳老漢從去年就開始拾糞的目的所在。他們心裡說:這個老傢伙,眼光就是怪遠哩!想想全村的糞已經讓他獨自拾了整整一年,有人便產生了吃了大虧的感覺。於是,早晨起來在村裡村外拾糞的就不是大腳老漢一個人了。有時候老漢出門後,就連他所在的一條街上也早被別人撿拾得空空如也。可是對這種競爭老漢一點也不生氣,相反的是還有些欣喜。他一邊撅著空筐走一邊自言自語道:「這就對啦,這就對啦……」當看到白天社員下地時也有一些背糞筐的,他常常像文化人觀賞名畫一樣駐足讚歎:「好呀,好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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