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繾綣與決絕 | 上頁 下頁 |
| 一〇〇 |
|
|
|
也就是在這次行動中,繡繡年輕時戴過的那個玉佩也讓人記起,讓人勒令交了出去。這些「四舊」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暴露的,膩味便組織了一次遊行展覽:牽出幾頭老母驢,讓它們身披寫滿各姓譜系的白布,馱上兩籃舊書舊畫,再在頭上別著銀首飾,蹄子上戴著銀手鐲。母驢們經過這麼打扮也不害羞,在人叢裡和口號聲哄笑聲中怡然前行走得像大家閨秀。遊行結束,在村前鐵牛旁邊將能燒的堆起來一火焚之,不能燒的就拿回村裡放著。 這些除得差不多了,紅衛兵意猶未盡,便尋找新的目標。有人提出,學校裡那兩個來自青島出身資本家的夫妻老師有「四舊」之一的舊習慣:他們不像當地貧下中農那樣夫妻分作兩頭睡覺,而是每天都睡在一頭。這事,不光有人看見過,而且他們白天把兩個枕頭並排放著就是鐵的證明。於是紅衛兵就殺往學校,掃除資本家老師的舊習慣。為了懲罰他們,紅衛兵把床抬出來,非讓這兩口子當眾表演不可。兩口子畏于紅衛兵的強大聲勢,只好上床並肩躺下。不過他們這麼一躺,大家都覺得太刺激,忍不住浮想聯翩。有的小青年便嬉笑著叫:「壓摞呀!壓摞呀!——人壓人呀,不算欺負人呀!要想增加人呀,還得人壓人呀!」這麼一叫,兩口子就抱在一起哭了。膩味主任覺得小青年這麼吆喝不好,干擾革命大方向,便宣佈了這些行動的結束。 對四類分子的鬥爭也在步步深入。寧可玉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挨鬥的。開了兩次會,被鬥對象只有七八個,膩味覺得不夠勁,便將鬥爭範圍擴大,選了三個地富子弟,其中包括寧可玉。同時,還選了兩個「流氓成性」的壞分子。這兩個狗東西家中有老婆還不滿足,還與別的女人弄景景,不鬥他們一傢伙也實在不行。這樣再開會被鬥對象就多了,在台前一站一大溜,讓紅衛兵們很來情緒。每逢批鬥,紅衛兵都要給這些人戴上「驢×帽子」,因為他們在公社和縣城看過遊行和批鬥,那些被鬥對象都戴一種又粗又長近似叫驢的胯間物的紙帽子,便給這紙帽起了個別致名稱。不過,他們製作起來充分發揮了藝術才能,將其做得更加相似。 寧可玉等人就經常戴著「驢×帽子」挨鬥。先是彎腰低頭認罪,然後就是「休息」。這種「休息」最吃不消:紅衛兵將一把用秫秸紮起用紙糊起的「凳子」放到他們的腚下讓他們「坐」,他們只得做騎馬蹲襠式,拿出一個坐的樣子。有幾個年老的或是女的堅持不住,一腚夯下把「凳子」坐壞了,就會招來一頓揍。寧可玉等幾個地富子弟因為年輕尚能「休息」下去,紅衛兵覺得這樣不過癮,就讓他們「篩糠」,把他們的棉襖給扒去,讓北風稍一幫忙,他們的全身便果然抖個不停…… 寧可玉不知這種日子何時才能結束。這種日子不光折磨他的身體與精神,還嚴重地粉碎了他想結束光棍生活的渴望。自打十六七歲開始他就想女人了,然而一直到二十六七也沒有人給他提親,他的老姐姐四處求人也沒有幹的。寧可玉明白,這全因了他的成份:沒有姑娘願意嫁給他,再生養小地主羔子。可是,那種欲望依然存在。他的被子每年均遍佈精斑,老姐姐每逢給他拆洗都是淚眼瀅瀅。現在一上臺挨鬥,娶妻的事就更沒有指望了。 意識到這點,他便對共產黨和毛澤東充滿了仇恨。尤其是對直接與他作對的膩味恨之入骨。在那一個個漫漫長夜,他讓仇恨與欲望折騰得翻來覆去睡不著的時候,他漸漸醞釀了一個計劃:去強姦膩味的閨女小面。小面剛剛十九歲,因為娘漂亮她便也俊,一張臉像面一樣白,因而被人叫作小面。寧可玉想強姦小面可以達到兩個目的:一是報仇;二是作一回男人。每想到這,他便有一種難言的衝動,只是在又一次弄髒被子之後,另一種與之相對立的念頭才從他的內心深處陡地升起,像太陽曬化霜雪似的把他的計劃取消。 雖然經常挨鬥,生產隊的活兒還是得幹。這天,隊裡派人去縣城賣已經喂大的豬崽,讓寧可玉也去。到了那裡,寧可玉的感覺是比村裡還要亂。滿街的紅袖箍,滿街的大字報。不時有一隊隊年輕人舉著紅旗呼嘯而過,也不知是幹什麼。當他們賣完豬崽在大街上走時,忽然又出現一夥紅衛兵邊跑邊喊:「好消息好消息!特大好消息!」同時還把一張張紙往人們手裡遞。 寧可玉接過一張看看,上面印著這樣的話:「特大喜訊:我們最最敬愛的偉大領袖、偉大導師、偉大統帥、偉大舵手,世界人民心中最紅最紅的紅太陽毛主席身體非常非常健康,最近經中外專家鑒定,年齡至少能達到一百四十歲!這是全世界革命人民的最大幸福,是全世界革命事業不斷勝利的可靠保障!讓帝修反發抖去吧!讓資產階級當權派哀鳴去吧……」 寧可玉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家的。他在他的小西屋裡躺下,又從兜裡拿出那張傳單看了一遍,心裡一遍遍地念叨:完啦,完啦,一切都完啦!我是熬不過姓毛的啦! 他一躍而起,打算立即實施他的復仇計劃。他知道小面因為家裡缺少鋪蓋,每天晚上都到一個叫雨雨的姑娘家中與她通腿睡覺。寧可玉打算晚上埋伏在小面要經過的路上,等她走近便抱住她並捂住她的嘴,或者乾脆就把她掐死,然後扛到村外荒地裡去……想到這裡,他的**便沖天而起。 可是,寧可玉這時卻從窗子裡看見了他的老姐姐。他忽然想,老姐姐這輩子身上背的恥辱已經夠重夠多了,如果我再弄出大事,豈不跟殺了她無異?不行不行。我必須活下去,再到生產隊裡掙工分以報答她的救命之恩。他搖搖頭,又取消了他的罪惡計劃。 但是他的老二依然勁頭十足。他低頭看了一眼,淒淒慘慘地道:「你死了那番心吧!」看看地上有一把砍柴刀,他彎腰摸起,將老二放在床沿上,一咬牙就舉起了刀…… 寧可玉當時留下的記憶是血流如注和疼痛難捺。當他被外甥封家明和其他幾人抬到縣醫院時方蘇醒過來。他上了手術臺,大腳老漢才遲遲來到,從懷裡掏出半截俗物讓醫生給他小舅子接上。醫生用鑷子夾去看了看,輕蔑地說:「既然自己不想要了,還接它幹什麼?」順手給扔到了垃圾箱裡……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