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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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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封鐵頭有一個十分獨特的習慣:在他的胃裡沏茶。他是十多年前從駐點幹部那裡學會喝茶的,但因為當幹部忙,實在沒在工夫把沏好的茶一遍遍喝個黃色退盡,便琢磨了一個法子,將茶葉嚼碎,咽下,再喝下一些水,這樣肥水便一點也不外流了。每天早晨他都要早早起來,將茶葉倒在掌心一捏,端著一大搪瓷缸子水,到院中的馬紮子上坐下,然後便開始了他的「吃茶」。前些年在位子上太忙,嚼得急而粗疏,這兩年退下來有了時間便慢慢吞吞悠然自得。他在嚼之前還要戴上一副假牙。在六十五歲上他的上牙全掉光了,去年安了一副整個的假牙。但那東西太白牙花子又太紅,像小婦女的一般嬌嫩,鐵頭覺得與自己的老臉不協調,便平時將其裝在兜裡,現用現戴。這樣他每逢吃東西,就像嚼了一嘴什麼人的青春。特別是在嚼茶葉時這股青春味兒更濃,因為雪白粉紅又加上了嫩綠。 老鐵頭是在一天早晨嚼茶葉時發現了兒子的秘密的。那天他剛坐下,院門外忽然響起了一陣水筲聲,「吱嘎吱嘎」十分特別。這時候,兒子就從屋裡走到院裡往外瞅。老鐵頭看看門外,弄出響聲的原來是羊丫。她走到門外腳步就慢了下來,看到了封合作,一雙小妖精眼一亮又一暗,轉瞬間又淚花閃閃。看到這情景,老鐵頭的腦殼像被人用木棒擊了一下似地有些發暈。一股雖然遙遠但至深至痛的記憶又沉渣泛起:那個秋天的傍晚,先在背上後在身下的傻挑,銀子那充滿怨艾的眼神……操他娘,合作怎麼跟這個小丫頭有了瓜葛?雖說羊丫聰明俊俏,可是如今的社會講階級講成份,娶了她不光影響政治前途,子孫後代也要受連累喏! 於是在羊丫擦一把眼淚匆匆走過去之後,老鐵頭向兒子露出閃著青春光澤的假牙大聲吼:「合作你個雜碎,你知不知道羊丫是地主閨女跟人家搿夥養的私孩子?」小夥子低下頭小聲說:「知道。」老鐵頭又問:「你知不知道你是有媳婦的人啦?」小夥子說:「知道。」老鐵頭把大腿一拍:「知道了你還跟她胡來!」封合作立馬否認:「沒有!沒有!」老鐵頭說:「你甭嘴硬。我跟你說,你要想當幹部想進步,就得好好管住自己,甭叫大夥看出半點疤麻。你要是想胡來呢,你就趁早讓出副書記的位子來,甭給我丟人現眼!你說你到底咋辦?」封合作咬了片刻嘴唇,開口說道:「爹,我聽你的,好好管住自己。」 老鐵頭的臉色這才變得緩和了一些。他咽下嘴裡的茶葉渣,端起缸子喝了幾口水,又說:「你也不小了,待到臘月,就把媳婦娶來。」 聽爹說起這事封合作眼前有一個胖丫頭的影子一閃,心中突然煩躁起來。還是在四年前的那個冬天,爹在王家台村書記王凡瑞家喝酒,喝到酣處說起孩子,一個有男一個有女,兩個書記便決定作親家。老鐵頭回家後讓兒子去看,封合作一見那個叫王作玉的姑娘就覺得難受。最讓他印象不好的是,王作玉那天老愛在在他眼前走動,一走動腿襠裡就發出一種「吱吱」聲。 封合作知道,這樣的響聲只有太胖的女人穿了條絨褲子時才會出現。他一想以後要整天聽這種叫人噁心的聲音,抵觸情緒便茁壯地生長出來。他跑回家對爹說不願意,那王作玉太胖了。老鐵頭卻瞪起眼說:「不願意?看你能的!我已經跟王凡瑞定好了,怎麼再跟人家退?胖有啥不好?胖了幹活有勁!」封合作自小就怕爹發火,爹一發火他只好答應了。然而這幾年雖然逢年過節你來我往過幾回,從心底來說那股抵觸情緒還是健在的。 他吞吞吐吐對爹說:「那事,我看晚不了。」 老鐵頭說:「你甭多說,事該辦了就得辦!」 到了晚上封合作又要出門巡夜,老鐵頭卻說由他去。封合作道:「你這麼大年紀了怎麼能走黑路?」老鐵頭道:「怎麼不能走?你老老實實地給我呆在家裡,要出門我就敲斷你的腿!」說著,捏上手電筒走了。 這天便是羊丫與封合作有了親密行為的第二天。羊丫當然要再去老地方等候。一摸那個昨晚被她倚靠過的樹幹,一股熊熊的火焰在她心內與周身燃起,直燒得她口幹舌焦索索發抖。她望酸脖子望酸雙眼,好容易才看見了自村中出來慢慢向這邊移動的那束手電光。她認定那就是封合作。她實在不能容忍她與他尚存的這段距離,便「噔噔噔」飛跑了過去。 然而當她跑近,那束手電光和那個聲音卻像一把利劍穿透並她把她定在了那兒。「小死丫頭,我就知道你在這裡!」她抬起胳膊像要擋開一根棍子那樣揮了一下,然後落荒而逃。在她逃跑時,她聽見了老鐵頭在後面的呵斥:「小死丫頭你甭纏磨合作!你再纏磨有你的好看!」 這天晚上回去後,羊丫整整哭了一夜。 但她不死心。她要弄清封合作本人的態度。到了早晨她挑起筲去挑水,走到封合作的門前時,卻發現那兩扇黑漆木門一反常態地關上了。傍晚她再去,那門還是關著。在羊丫的記憶中,老鐵頭的門白天是從不關的,他的意思是讓自己家裡的事情在社員眼裡具有一定的透明度。現在這門關著,看來是有意的了,是專門對付她羊丫的了。羊丫對此萬分氣惱。 晚上,她照常去村東等候。不過這回不是在路邊,而是在離路較遠手電照不到的地方。人是等到了,然而不是她等的人,捏手電的還是那個天牛廟村最嚴厲的老頭。以後的幾晚上羊丫再去等,回回等到的都是老書記。以後隔個幾天她去一回,一直等到莊稼收盡再不用護青了,羊丫也沒能等到封合作。 她只好尋找別的機會。但是由於不在一個生產隊,她與封合作是很難見面的。有兩回在街上碰見他,因為旁邊有人羊丫也沒能和他說話,而且封合作也表現出躲避她的樣子。她發一發狠:我一天去你門前走八趟,看看到底能不能見到你!這個決心下定,羊丫便增加了挑水的次數。一擔擔的井水運回家中,缸裡滿了沒地方盛了,再挑來水就倒在豬圈裡。大腳老漢對此十分困惑,說:「羊丫你往豬圈裡倒水幹啥呀?」羊丫耷拉著眼皮道:「漚糞!」挑著水筲又勁頭十足地走了,把大腳老漢撇在那裡眼瞅著滿圈的積水繼續困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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