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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繡繡沒吭聲,卻用眼看看丈夫,再看看兒媳。大腳感覺到了妻子的眼神,也從那眼神裡看出妻子是想讓可玉再考中學的。但他無法讓自己表示出兒子那樣的態度。他暗暗想:還想上?這個可玉也真是沒個數兒!你爹娘都叫人家砸死了,是我這些年拉扯了你!我不叫你幹活,叫你上學,一年年地白吃白穿。早就想你把學上完,好幫幫這個家,可你還想再上!你過了這個年就是十六了,十六就是大人了,可你還想去坐學堂!坐學堂是恣呀,風不刮頭雨不打臉,養得小臉嫩白嫩白……最要緊的是,念中學是到城裡念,花費就大了,錢從哪裡來?不用說還得我供著你。我這幾年好容易攢了點錢,那錢是幹啥的?能扔到你這個無底洞裡去嗎?嗯?

  這些話他不好說出口來,只是蹲在那裡悶頭抽煙。就在這時,只聽旁邊兒媳細粉「啪」地拍了懷中正吃奶的孩子一掌,厲聲罵道:「小雜碎,你還吃不夠啦!再叫你吃!」把**從孩子嘴裡強行一拔,弄得孩子「哇哇」大哭,然後朝家明胸前一搡:「瞎眼啦,還不抱他出去哄哄!」家明看看細粉的臉色,只好接過孩子去了自己房裡。

  小兩口回房後不久,立即爆發了爭吵。只聽家明說:「叫俺小舅考學,礙你啥事啦?」細粉大聲道:「行呀行呀,你就沒想想這是啥事,小的養大的,外甥養他舅,你還想叫這個家過好不?」家明說:「咱小舅以後學出了名堂,人家忘不了咱!」細粉冷笑一聲:「誰知道他以後怎麼樣?就他爹甯學祥那個細作×,還能甩出好種?」

  聽到這裡,繡繡與可玉的臉都變灰了。大腳也覺得不像話,便走到門口喝道:「吵什麼?都閉上嘴行不行?」這麼一喝,東廂房裡就又安靜了。

  這邊,可玉什麼話也不說,木然地起身走出門外,去自己睡覺的小西屋裡躺下了。

  到了晚上,大腳兩口子上床後,好久都不說話。後來還是繡繡先開了口:「他爹,我想開了。」

  大腳說:「你想開了啥?」

  繡繡說:「人心不能太高了。拿他小舅來說,那年能撿一條命就不孬了,還想三想四地幹啥?」

  男人聽了很高興,把那只大腳在妻子的耳邊得意地一晃,說:「就是呀!人不知足不行!」

  繡繡說:「我明天勸勸他小舅。」

  大腳說:「你是得勸勸他!」

  第二天,繡繡敲開小西屋的門,就對那個小自己二十多歲的弟弟勸解開了。哪知寧可玉先是不吭聲,後來還是說:「姐,你叫我去吧,我太想念書啦!」

  繡繡見自己說了半天沒有一點效用,不禁瞅著可玉的臉發愣。過了一會兒她歎口氣:「唉,你的心思我也明白,可是這事也難呀。別的不說,就說花錢吧,你知道,咱家的錢都是你姐夫攥著……」

  可玉聽到這裡忙說:「我不花你們的錢!」

  繡繡奇怪地問:「你哪來的錢?」

  可玉看了姐姐一眼,低頭咬了一會兒嘴唇,卻又說:「……我,我也沒有錢。」

  繡繡便道:「算了吧可玉,算了吧。」

  可玉把臉扭向門外,兩行淚水簌簌而下。半天後說道:「我還是想考學……」

  繡繡看著他這樣子,也忍不住哭了。

  幾天後便過年了。大年三十這天晚上,繡繡與兒媳閨女包完餃子已是深夜。她洗完手,想到小西屋裡拿兩張紙蓋餃子,然而走到那裡一看卻發現可玉不在床上。繡繡心裡便立馬找了個激凌:這孩子晚上是從來不出去串門的,眼下到哪裡去了?想了想,他便到東廂房裡把兒子喊出,讓他出去找一找。家明答應一聲便出了門。繡繡一顆心懸在那裡,沒作多想也急跑幾步追上了兒子。

  找了幾戶可玉有可能去的人家,但拍門問問,人家都隔牆回答沒見。繡繡急了,喘幾口粗氣道:「你說你小舅到底去哪裡啦?」家明想想說:「八分是去了學屋。」繡繡覺得有道理,便與兒子往村後的學屋走。

  不料剛走過一條街口,走在前頭的家明卻突然停住腳步小聲說:「娘,你看井臺上是誰?」

  繡繡在黑暗中睜大眼睛看看,那結了厚厚一大片冰的井臺上,正背對著他們蹲了一個人。看那窄窄的肩膀,恰恰是可玉!他蹲在那裡一動不動,只是勾下頭去瞅那個黑咕隆咚的井窟窿。繡繡立即急得心裡冒火:他是要尋死呀?她急忙喊:「可玉!可玉!」邊喊邊跑了過去。她想伸手抓住他,自己卻一下子滑倒了冰上。倒是家明與可玉同時過來扶起了他。

  繡繡抓著可玉的肩膀問:「你到這裡做啥?你到這裡做啥?」

  可玉低下頭說:「不做啥。」

  繡繡恨恨地道:「你想尋死的話,當年我就不該把你藏在地爪窖子裡。」

  寧可玉不吭聲。過了一會兒說:「姐,咱們回家吧。」

  路上,繡繡說:「可玉,你可甭再弄這嚇人的事了。」

  可玉點點頭:「嗯,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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