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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一聽這事,大腳立馬跳起來:「原來是個破貨呀?俺家不屑要破貨,要個破貨窩囊死啦!」繡繡在這旁邊將頭低下,再沒抬起來。

  晚上做飯、吃飯,繡繡都還沒表現出異樣,到了晚上睡覺,大腳忽然發現她早早躺到床上流淚。大腳問:「家明他娘,你怎麼啦?」繡繡還是不搭腔只流淚。大腳困惑不解,抬手撫上妻子的肩頭打算繼續追問,不料繡繡卻將他的手猛地一撥:「你不是覺得窩囊麼?還不離得遠遠的!」大腳想起白天對表哥表達的憤激之詞,便明白了自己的失誤。急忙道:「俺是說家明找媳婦的事,又不是說你。」繡繡用手捂著臉道:「俺明白,你找了俺,這些年心裡一直當回事……」大腳辯解道:「沒有!沒有!」繡繡道:「這也怨俺。誰叫俺不在山上死了的呢!」大腳道:「你看你說的啥話!這些年俺是多虧你呀!誰要是嫌你怎樣,天打五雷轟!」繡繡睜開眼瞅了她一下,便不再說什麼。

  以後的幾天裡,繡繡一直悶悶不樂。大腳也不敢多說話,只是一天無數次地去瞅妻子的臉色。

  十一月裡,繡繡找到蘇蘇的老嫂子費左氏,讓她給說個兒媳婦。費左氏滿口應允,騎上驢回了一次娘家。這一次便大功告成,她對繡繡與大腳說:這姑娘是她娘家一個不遠不近的侄女,與家明同歲,名叫細粉。

  這時大腳問:「她家是什麼成份?」費左氏不滿地撇撇嘴:「喲,你也成了共產黨幹部啦?開口就講成份?」大腳晃晃腦袋:「成份不對頭俺不要——這是俺剛琢磨出的理兒。」費左氏問:「哪樣的對頭,哪樣的不對頭?」大腳說:「地主富農家的不能要,貧雇農家的也不能要。」費左氏問:「為啥?」大腳說:「他們都不知道一般的莊戶日子怎麼過。就要中農的,她們知道。」費左氏皺了皺眉頭,然後不咸不談地說:「那就正對你的眼,她家有三十多畝地,恰巧是中農。」大腳一拍大腿:「那就要!」

  晚上,繡繡又是悶悶不樂。大腳想了想,自己白天的話又有失誤。他急忙檢討:「家明他娘我可沒說你,我說的是咱找兒媳婦。你雖然是大家主的閨女,可你會過莊戶日子,最會過啦!」繡繡沒再說什麼,但一夜沒跟大腳搭話。

  第三天上,費左氏讓雙方在十裡街上見了見面。大腳一家除了覺得那閨女嘴有些大之外,別處沒看出毛病,便把這事定了下來,當即給了那閨女一些見面錢。年底,就把喜事辦了。

  娶兒媳婦的這天是臘月初九。當一頂四人小轎在門前落地、鞭炮炸響的時候,大腳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兒媳婦過門時,婆婆如果站在院子裡拿著線鉈子撚線,那麼以後就能管住兒媳婦。他急忙扯過妻子讓她這麼做,繡繡卻說:「俺不,對自己的孩子怎能玩這一套?」依舊裡裡外外地張羅別的。大腳只好不再堅持這個主意,站到一邊將手袖起,拿出公公的樣子等著一對新人給自己叩頭。

  一天忙完,儘管累得夠嗆,可是大腳夜裡卻翻來覆去睡不著覺。繡繡問:「你怎麼啦?」大腳說:「嘿嘿,娶兒媳婦恣的。」繡繡笑著踹了他一腳:「你呀!」而後自己先睡過去了。

  第二天早晨,大腳見兒子從喜房裡走出來,便吆喝他幫著拾掇牛棚。待兒子走到身邊,他瞅瞅妻子在堂屋裡沒出來,便悄悄問:「哎,她是不是黃花閨女?」家明沒想到爹會問這樣的問題,一張臉立馬漲得通紅。他看一下爹那急切想知道的眼神,便把頭點了一點。大腳興奮地說:「好哇,好哇,你去陪你媳婦去吧,這裡我自己弄就行啦!」隨即將鐵鍁有力地鏟向了一堆堆牛糞。

  以後的幾天裡,大腳的臉上始終掛著笑容。

  但他的笑並能保持許久。臘月十四這天,村裡開大會發土地證,家明領著細粉也去了。發到大腳家的,大腳便讓在不遠處坐著的兒子上去領。散會後回家,大腳因腿腳不便落後了一些,待走到院裡,卻清清楚楚地聽見兒媳在東廂房裡大聲說:「才二十五畝呀?俺娘家四口人就有三十畝!」

  大腳的心登時讓一口氣堵住。他再邁步往堂屋裡走時,就感到了那只大腳的格外沉重。到了屋裡,他朝床上猛一躺,閉上眼睛,那個胸脯子就高一下低一下落差很大。繡繡問:「他爹你怎麼啦?」大腳說:「我不行呀,我是個孬泥碗子呀,我才那麼一點地呀!」繡繡說:「誰嫌咱地少啦?」大腳「呼」地坐起身說:「你兒媳婦呀!」

  接著,大腳用巴掌拍著床說:「咳,嫌我地少?她不知道,家明他爺爺一輩子沒置下一畝地,可咱這些年拼死拼活地幹,硬是叫咱家多了五畝。這賴嗎?操她娘她一進這個門就嫌地少,憑了啥?嗯?嗯……」說到這裡,大腳臉上是一種極度委屈的表情。他騰地往床下一跳:「不行,我得找她說說,把理講講!」

  繡繡急忙拉住了他:「他爹你這是幹啥?有老公公找他兒媳婦吵仗的嗎?」

  大腳這才想起自己的意圖有悖翁媳禮節。停了片刻道:「那就把家明找來說說!」

  繡繡把兒子叫來了。在兒子面前,大腳再也無法控制他的一腔憤怒,把自己的創業史不厭其詳地陳述了一遍,然後質問兒子:「家明你說說,你爹到底是不是個瞎貨?」家明已經明白了爹說這些是針對了什麼,便道:「爹,沒人說你是瞎貨。」大腳將脖子一耿:「還沒人!你媳婦剛才說了什麼?」家明經爹戳穿,便跳起來做英武狀:「爹你等著,我去捏死她!」繡繡一把拉住兒子,轉過臉去訓斥丈夫:「你想撮弄小孩打仗呀?你算什麼老的?」

  大腳這才覺出事態不該這樣發展,便把將熄的煙袋塞進嘴裡,用它來堵住了一肚子正往嗓眼裡湧來的滾滾話語。

  他巴嗒了一會兒煙袋,咬牙蹙眉想了片刻,然後說:「家明,是你爹不對。咱家的地的的確確不如你丈人的多。爹跟你發個誓:再過五年,咱家的地要再不比他左家多,你爹就一繩子吊死!」

  聽爹這麼說,家明的眼圈立馬紅了。他說:「爹你別難為自己。我如今也成家了,往後家業大小,還得靠我創。」

  兒子的話也感動了老子。大腳點點頭:「這話說得好!不過我身板還行,爹幫你!爹不會余力氣的!」

  繡繡卻說:「我看你們爺兒倆別打這樣的譜。夠吃夠喝就行了,再置地幹啥?」

  大腳用從村幹部們那裡學來的話說:「發展生產呀!你沒聽著幹部整天吆喝?」

  繡繡說:「地多了沒好處,惹禍。就沒見大複查?」

  大腳不服,說:「咱這點家業離地主富農還遠著呢!家明,明天我就跟你挖河泥壓地去!」

  隨著假肢安裝工作的日益繁忙,臨沂假肢廠廠長費文典的愛情也一天天成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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