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繾綣與決絕 | 上頁 下頁
六〇


  沒過多大一會兒,銀子就讓民兵抓來扔到了那些將被殺掉的人堆裡。奇怪的是,銀子閉著眼睛竟然一聲也不吭。看見她那樣子,鐵頭再也沒有勇氣看下去,起身悄悄離開了這裡。

  抓到的人太少,膩味認為這遠遠夠不上復仇的水平。於是便擴展範圍,將一些與地主富農親近的抓來。

  寧可璧也在其中。膩味認為他是寧學祥的親侄子,寧可金的堂弟,理應殺掉。誰知這個破落子弟不服,一進村部院子就向膩味叫喚:「主任主任,你不該殺我!我是中農,我家的地只有二十三畝!」

  膩味聽了這話卻一笑:「你還有臉說!你家幾百畝地都叫你賭錢輸光了,你還賺了個中農,哪有這樣的便宜事!」

  寧可璧繼續申辯:「那地不都是我輸掉的,有許多是叫我大爺霸去的!你不信就問村裡其他人!」

  膩味厲聲喝道:「不要再說了!放了你,誰給那些貧雇農抵命?」

  接著,他就叫民兵們將這些人全拉到了村前鐵牛的旁邊。這次沒用他親自動手,夜裡死去人的親屬們就把這些人收拾了。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手段多種多樣。處死對象中有三名女性,那些妻女被國民黨兵強暴的男人們就用木棍鍁柄等物復仇,一邊罵一邊向她們的下身猛搗。銀子的下身先後有五六根棍子插進去,每根棍搗動的深度均達一兩尺深……廣闊的血泊裡,一顆太陽在簌簌地抖動……

  在這場劫難之後,天牛廟的土改運動在膩味和封鐵頭的領導下繼續推進。他們又幹了好幾件大事。其中一件,是將寧家祖墳扒了。膩味本來是領著一夥民兵去扒寧學祥的墳的,他們覺得不把寧可金為他爹堆的墳扒掉於理不通。於是將墳掘開,把棺材撬開,無數鐝頭鐵鍁齊搗,寧學祥那已經生出白毛的屍首轉眼間就變成了肉泥。幹完這些,人們意猶未盡,不知誰喊道:「把他家祖墳扒了,叫他們再富!」這倡議立即得到了熱烈響應,於是一輩輩往上來,寧學祥的爹、他的爺爺、老爺爺、老老爺爺……一根根白骨都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這中間,有幾個姓甯的貧雇農扒到第四輩或第五輩時幡然醒悟:「啊喲,這也是我的老爺爺呀!」臉上遂現出悔意,想阻止人們的行動。膩味道:「你家窮得×蛋精光,還認這個老爺爺幹啥?扒!」那些甯家後代便不好再好什麼,便讓他們繼續扒下去。最後,位於最上首的墳也被扒開,只不過裡面沒有天牛廟甯家祖宗寧三的骨骸,也沒有他那個向看山小夥子偷來家運功勳卓著的女人的骨骸,有的只是一撮變黑了的泥土。

  望著這一片在藍天下豁然洞開的墓穴,貧雇農們真正有了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

  另一件事,就是向光棍們分老婆。這種做法是在其他村先開始的。「從肉體上消滅地主階級」,但在消滅範圍之中的男性肉體居多,原屬這些男性肉體的女性肉體有許多遺存下來,就引起了鬥爭領導者的思考。他們覺得,與其讓其閒置,不如給貧雇農解決切身困難。這也是鬥爭果實。是果實就該分掉。於是一個口號響亮地提出來:「貧雇農也要輩輩不斷香煙!」口號喊響時,那些女性肉體就被分掉了。

  天牛廟也學習了這種做法。這種做法深得膩味讚賞。他說:「日他姐真好呀,翻身就要翻個透,連雞巴也要翻身!」他數算了一下,天牛廟十五歲以上、四十歲以下的地主富農的老婆閨女共有十二,而貧雇農中四十歲以下的光棍卻有二十。不夠分的,膩味便有點後悔在前一階段多殺了女的。無奈,只好將女果實年齡提高到四十五歲,窮光棍年齡下降到三十五,這才達到了供需平衡。

  在分配過程中,膩味首先挑出了地主甯學禮的閨女金柳。他見過這小妮子,認為其長相在全體女果實當中是拔尖的。自己挑完,他讓封鐵頭也挑一個,鐵頭說:「我不要,我還有個當兵的兒,斷不了香煙。」膩味說:「不續香煙,那就辦飯吃呀。你老婆已經叫還鄉團殺了。」鐵頭說:「我不想要她們。」膩味問:「不要她們你要誰?」鐵頭道:「以後再說吧。」見他這個態度,膩味便沒再堅持分配給他。

  在分配過程中,這些女人只有少數識相,讓跟誰就跟誰。多數女人卻不,有的哭哭啼啼,有的需要硬拉硬拽才能弄到貧雇農家裡去。最不省事的是富農封西善的老婆。這個二十八歲的女人一聽風聲就上吊自盡了。膩味到那裡察看了一下,走出門氣惱地道:「這張×要給他那富農男人守節,沒門!」他向隨他來領這女人的禿子黃二根附耳幾句,黃二根進屋去忙活一會兒,出來滿面羞紅地道:「行啦,俺把她占啦!」膩味這才下令民兵收屍。

  十七個光棍的婚夜集中在一個晚上。第二天人們發現,他們的臉上多數帶傷。

  膩味的臉上卻沒有。那個俊俊俏俏的金柳被領到寧家大院膩味的洞房時,她臉上沒有笑容,但也沒做什麼反抗舉動。到了晚上,膩味與她上床,她也是順順當當。膩味歡歡地做完頭一次後,按照前些年從覓漢堆裡聽到的法子去檢查他這份果實的貞潔程度,卻見金柳的那裡有白無紅。他急忙問:「誰操過你?」金柳先是說沒有人,後被膩味追問急了,便將眼一閉牙一咬:「俺爹!」膩味驚問:「真的?」金柳說:「真的,俺十五他就占了俺。」膩味氣憤至極,捶著床說:「日他奶奶,老子殺得對呀!地主階級真該殺呀!」

  辦完這幾件事,就到了秋收時節了。按照區上的規定,凡是土改中從地主富農手裡抽出的地,已經分給誰,地裡的莊稼就由誰收。在天牛廟,膩味與封鐵頭也開大會宣佈了這一條。然而,那些土地上的大多數莊稼沒人去收,穀子掉粒了,黃豆炸莢了,花生該刨不刨,已經又生出一片新芽了……那些土地的新主人卻蹲在家裡不動。那些中農們對自己的莊稼收得及時,什麼熟了收什麼,但他們在挑了自家的莊稼途經那些無人收穫的土地時,雖然嘴裡不敢說什麼,眼神裡卻流露出無恨的惋惜。大腳有一天到鱉頂子他那塊圓環地裡刨花生,看著旁邊那塊原屬費文勳如今卻不知分給誰了的一地炸空了莢子的黃豆,心疼得不行,幾次要到那裡撿拾一些,最後想到那不是自己的又只好作罷。

  村幹部們當然發現了這點。他們召開貧雇農會議催促,貧雇農中一些人說:「誰知道寧可金啥時候再來?是咱割他的莊稼還是等他割咱的頭?」膩味蹦著高說:「他還敢來?沒事!快去收!」為了帶頭,第二天他讓民兵把他奪回的三畝地上的花生收了。封鐵頭也帶著鐝頭推刀,到他分的五畝地裡曬地瓜幹去了。另外一些大膽的貧雇農也動了手。

  收這種莊稼的有一些孤兒寡母,這些戶的當家人是讓寧可金殺了。他們便理所當然地把這地看作是當家人拿命換的,因此在那地裡一邊收莊稼一邊哭。這一家家的哭聲在田野間飄蕩著,讓所有的人都感到心裡淒淒惶惶。費百歲的妻子帶著兩歲的小閨女去西北湖裡收花生,一到地頭就坐在那裡哭,直哭到天晌花生也沒刨下一墩。鐵頭遠遠地看見,想起幾年來一直與他共事的費百歲,眼中也滴下淚來。他放下自己的活兒,去那裡把女人勸回家去,下午他便替她來把花生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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