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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膩味聽了這話十分氣惱:「你趁早閉上嘴,這場革命是貧雇農的事,你一個中農別來瞎摻和!」

  費三杆子也擺著手攆他:「是呀,你啥事不懂,胡咧咧啥呀!」

  大腳只好轉過身,一歪一頓地走了。

  以後的幾天裡,天牛廟農籌會便開始追浮財,以便追完之後分配勝利果實。寧學祥的浮財是追查的重點,他們把銀子娘兒倆從地瓜窖子裡提出來,一個勁地盤問寧家的銀錢藏在哪裡。但銀子說不知道。膩味說你是寧學祥的老婆,你不知道誰知道?銀子哭著說:我哪是他的老婆呀!為了洗白自己,她把這些年來每讓寧學祥睡一回才要來幾斤地瓜幹子的事都說了。幹部們覺得她講得是實情,便又問十歲的寧可玉知不知道。

  寧可玉慌裡慌張地說:「不不,不知道!」膩味嚇唬他:「你要知道了不說,就殺了你!」寧可玉連忙說:「甭殺甭殺,我說!」銀子這時用疑惑的目光看兒子,問:「可玉,你是知道?」可玉又改口說:「我不知道,真不知道!」膩味說:「不跟你們囉嗦了,去他家刨!」於是一夥民兵就扛著鐝頭去了寧家大院。在那裡將每一處地方都刨遍,刨到下午,終於從一個院角刨出了一罎子銀元。他們覺得數目太少,與甯家的家業不相符,但想再找卻不知到何處找了,人們只好作罷。

  追完浮財,分配鬥爭果實大會便隆重召開了。這一回的分配十分公允。全村鬥出的一千六百一十五畝土地,平均分給了一百二十四戶貧雇農。膩味要的一點不多一點不少,就是當年他家讓寧學祥「准」去的三畝地。鬥出的浮財,如房屋、糧食、牲口、農具、衣物、家具、現錢等,也都按照「各取所需、填滿窮坑」的原則,一一分到了各戶。為了團結廣大中農,農籌會也將少量的浮財分給了他們。

  大腳分到了兩個藍花瓷碗。他拿回家後,繡繡只看一眼就哭了。大腳感到好生奇怪:這繡繡,他爹讓人砸死了她都沒掉一滴眼淚,只說是該死,可今天怎麼哭啦?他小心翼翼地問她為何哭,繡繡嗚嗚咽咽地道:「那碗,是俺家的……俺娘出嫁帶來了兩桌藍瓷碗,一個碗上三朵蘭花。娘說,這是俺姥爺從南方買的,咱這裡沒有這種樣子,我從小就使這碗……」說完,拿一個碗在手裡一邊摩挲一邊哭。

  大腳呆呆地看看哭泣不已的妻子,再看看那兩隻藍花瓷碗,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他沒想到,繡繡到了他家,沒要娘家的地,沒要娘家的錢和其他任何東西,這一回卻讓他捧回了兩隻瓷碗。而且,這是村裡分給他們的。在讓他去拿這碗的時候,他曾想過該不該要這一問題。他先是想不能要,那是人家的東西咱怎麼能要呢?心裡覺得很那個。但看看那些貧雇農又是分這又是分那,尤其是家家都分到了十來畝對莊稼人來說最為寶貴的土地。便想,他們能把那麼多別人的東西變成自己的,我拿兩個瓷碗算什麼?想到這裡,心裡就不覺得那個了。但現在繡繡睹物思娘那麼傷心,他又後悔自己不該要這東西。

  正在繡繡依然捧著瓷碗哭的時候,費左氏跑到了他家。這個頭髮已經花白的老女人帶著一臉慌張說:「大腳家的,你快去看看你妹妹!」繡繡擦一把眼淚忙問出了什麼事,費左氏說:「她非要上吊不可,你快去勸勸她!」繡繡便起身隨她而去。大腳想了想,也跟在了她們後頭。

  費左氏一邊走一邊向兩口子講她家遇到的事情。她說,那個曾在她家雇活的劉二槌領著幾個貧雇農今天上了她的門,非要出一口氣不可。他們對蘇蘇說:「你這地主的狗閨女,到底要多麼乾淨?嗯?你怕我把屁呲到水桶裡,這回我還要呲到你的臉上!」說著,劉二槌讓別人逮住蘇蘇,將自己的腚盤子撅到蘇蘇臉上,「卟卟」地放了幾個早已準備好的大屁,然後拍手笑著離去。蘇蘇在他們走後就要尋死,費左氏勸了半天還不行,只好讓鄰居先在那裡守著,他來叫繡繡了。

  到了費家,蘇蘇果然還在那裡哭。繡繡為她擦擦淚勸道:「事過去了就完了,別想不開。」蘇蘇哽咽著道:「你看,咱爹死了,俺又受他們的氣。」繡繡道:「別說那個死鬼,他是他,咱是咱。」蘇蘇說:「我怕他們還來。」繡繡向費左氏說:「叫他姨夫回來一趟吧。叫他回來跟村裡說說,別叫那些人再上門找麻煩。沒人去,就叫家明他爹去。」費左氏說:「俺也想這事來,那就快去吧。」

  當天,大腳就一歪一頓地去了三十裡外的青崗鎮,把費文典叫了回來。費文典當然很生氣,一路上便嚷嚷:「操他娘的,我是革命幹部,搞到我的頭上還行?」他一回村就找到膩味發火,質問他為什麼發生那樣的事情。膩味點著頭道:「是,劉二槌是做得不對,怎麼能對抗屬不尊重呢?」費文典說:「你可要保證,以後不能再出這樣的事。」膩味又是點頭:「中,我保證我保證!」見他態度不錯,費文典就回家了。

  不料,晚上他剛躺下,卻聽有人翻牆跳進院裡,到他的窗前喊他。他穿上衣裳打開門一看,卻是劉鬍子。劉鬍子顧不得蘇蘇還躺在床上,急乎乎道:「文典你快走!越快越好!」費文典問出了什麼事,劉鬍子說:「今天夜裡膩味打算殺五個人,把你排上了,說你這富農子弟回家對抗土改!」費文典聽了渾身一哆嗦,說:「那我這就走!」回頭看一眼蘇蘇,就與劉鬍子一起打開院門走了。

  這天晚上,天牛廟又殺掉了五個人。除了三個地富,另外一個是本村看病的周先生,這人的罪過是愛摸前去看病的女人的奶子。另一個本打算殺費文典的,可是這傢伙早已跑掉,膩味不想完不成指標,問封大花:「你說弄誰吧。」封大花摸著胳膊肘子沉思,忽然摸到了小時要飯讓地主甯學禮的老婆放狗咬出的傷疤,說:「就弄寧學禮他老婆吧。」膩味說聲好,當即叫人把那女人拉來,與另外四人一塊兒幹掉了。

  膩味和其他幾人在前河灘將五個人處理完畢,洗了洗身上的血跡便往村裡走。走了一陣別人都分手了,只剩下一個封大花跟他一路。此時膩味走在黑黝黝的胡同裡,感受到身邊封大花發出的姑娘氣息,再想想自己一人在寧家前院的孤寂,沒做多想便扯住了姑娘的手:「大花,你到我那裡睡吧。」大花怔了一怔,那只殺人都已不哆嗦的手此刻卻哆嗦了。膩味見他不作聲,便扯著她的手往寧家大院前門走。哪知這時封大花卻將手猛一抽:「俺不!」說著「咕咚咕咚」跑向了她家在寧家大院東牆上新開出的門。

  看著封大花的身影消失,膩味悵然站立片刻,便打算回去睡覺。就在他要進門時,門邊卻站起一個人來。膩味急忙端起肩上的鋼槍喝道:「誰?」那人說:「是我,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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