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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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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這個世界上樹木花草最是豁達,人間再大的苦難也妨礙不了它們的生長節律與熱情。天牛廟圍牆內外的血腥味還沒有散盡,洋槐花就鋪天蓋地地開了。 這是這裡一年一度的盛景。因這裡地薄易旱,唯有洋槐樹能長得好,村民們在該種樹的地方都是種它們,於是每年的春末,村裡村外白多綠少,像下了一場大雪。一嘟嚕一嘟嚕的花像成串的白蝴蝶,硬是綴滿了樹枝,壓彎了樹枝,招惹得蜜蜂東奔西忙嗡嗡不止。一陣風吹過,樹底便落下一陣花雨。那略帶香味兒的槐花,紛紛揚揚,飄飄灑灑,用不了幾陣,地上早是一片白了。 山裡的花汛給莊稼人的從來不是審美呼喚,而是一種農事的提醒。滿山洋槐花要表達的語言是:種花生的時候到了。於是,天牛廟的村民們不約而同地走出那場匪禍帶來的驚悸,牽著牲口背上種子,到地裡播種了。一時間,「喝溜」聲響遍了村子四周的每一片田野。 在村東北一個叫做「鱉頂子」的高崗上,封大腳一家四口正在忙活。封二老漢吆牛犁溝,大腳往壟溝裡撒糞,繡繡則與婆婆挎了個小箢子點種。本來大腳與他的爹娘是不讓繡繡下地的,一則嫌她自小沒下地幹過農活,二則看她臉上黑蝴蝶一樣的孕斑一天天明顯,便都讓她呆在家裡。但繡繡不,堅持要去。 封二便深深地受了感動,摸一把紅鼻子說:「要去就去吧,三個人種也真是忙不過來。」到了地裡,繡繡不會點種,封二老婆就向她示範,只點撥幾下她就會了。她從箢子裡抓出一把,將指頭靈巧地一撚一撚,那紅紅胖胖的花生米便一對一對地落在壟溝裡了。封三老漢吆著牛,瞅見兒媳婦下在壟溝裡的種子,又偷偷瞥一眼兒媳婦微微凸起的小腹,一股幸福感在他已經變老了的心裡輕輕蕩漾。他甩一記響鞭,一揚脖子喊起了「喝溜」: 喲呵呵……, 咳喲呵……, 喲呵呵呵咳喲咳喲呵……! 封二的喝溜聲一直持續到第六天的中午。當把九畝地的花生種完,並把它們全部耙平的時候,他發現了兒子神色的異常。兒子坐在地頭,正一邊摳著一大一小兩隻腳上的泥塊子,一邊望著遠處發怔。等封二把牲口卸下,站到離兒子三步遠的地方端起煙袋,他聽見兒子說:「你看,好多人家都還沒種完呢。」 封二便一下子明白了兒子的心思。兒子是在饞人家的地多。看看遠遠近近,種花生的人確是比前兩天少了,喝溜聲也只剩下斷斷續續的東一聲西一聲,遠沒有前兩天的熱鬧嘈雜,但就在這種淘汰裡,讓人十分明顯地看出了差別:但凡至今還沒種完的戶,都是些地多的。你看寧學祥,這幾天帶著七八個長工短工一直忙活,可是還沒種完他留給自家種的地,長工小說打了幾天喝溜,已經把嗓子都累啞了。寧可璧在匪禍中失去了父親,春種大忙時也終於收住玩心到了地裡,這時在向他的長工們指手畫腳。除了財主家,還有一些攬地多的佃戶也沒有種完。往螞蟻溝的方向望一望,甚至發現鐵頭一家也還在那片由封二父子耕起的地裡忙活——他家沒有牲口,進度自然就慢得多了。 看到這些,封二有一種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感覺,忍不住拍著黑犍牛的獨角道:「咳,你餘了力啦,餘了力啦。」 這時,封二聽見兒子道:「爹,咱去開荒,再弄它幾畝地。」 「開荒?開哪裡?」封二問。 大腳朝「鱉頂子」最高處一指:「那裡。」 那是封二家的四畝山場。因為破土就是石頭,只稀稀落落地長了幾棵松樹和一叢叢只能作燒柴的檗欏。封二老漢朝那裡一瞥立即搖頭:「不行不行!行的話,我早就刨出來了!」 封二說的是實話。他自從娶妻後在他爹手裡分得十八畝地,一直處心積慮要添上一些。他沒攢下置地的錢,多次想到過開荒,打過這片山場的主意。然而到那裡刨上兩鐝頭,卻立即打消了主意:讓那片石頂子變成土地,委實太難了。 大腳卻說:「我不信,只要捨得花力氣,保准能開出地來。」 這話讓封二生起氣來。他感到兒子的態度對他是一種冒犯。老子沒開出地來你能開出來?你難道比我多長了腦袋?他紅著鼻子說:「不行就是不行,看你能的!」 大腳卻道:「我偏要試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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