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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此刻,鐵頭正滿頭大汗帶領他的部下作戰。他站在一架梯子上,將腦袋在牆頭上迅疾地一冒,又一冒,瞄清外邊的形勢,便用手指點著部下打擊的方向。根據他的指點,牆邊早就貯備好的一大堆石頭在農會會員們手中飛起,像個鳥群一樣越過牆頭落向牆外。一堆石頭轉瞬間扔光,鐵頭忽然喊:「甭撂了,馬子退了!」話音未落,只聽「砰」地一響,鐵頭一下子從梯子上滾了下來。他手捂左耳哼道:「哎喲,俺的耳朵掉了!」放開手一看,那只耳朵果然去了半邊。這時,寧可金大聲叫道:「鋼槍上呀!」他帶頭提著一杆「土壓五」竄上梯子,「咣咣」地放了起來。其他幾架梯子上,也都上去了鋼槍手。

  槍戰持續了兩袋煙的工夫,青旗會的人兩死四傷。梯子上每掉下一個,便有另外的槍手替補上去。封鐵頭讓人用布綹子包紮好耳朵,站在那裡看著牆頭上的動靜,深感此時沒有用武之地。他從門縫裡向外望了一望,發現村南的馬子除了一部分趴在一條水溝向這邊打槍外,其餘的已經退向遠處,正向村東迂回。他們要從別處攻圍子了!鐵頭腦殼「錚兒」一響。他看看牆邊那不經扔的石堆,想起去年曾家莊對付馬子的一個辦法,急忙喊:「快回去叫家裡人燒開水!等著燙那些狗日的!」他又吩咐:待跟家裡說了,大夥趕緊到東門去。於是人們紛紛向家裡跑去。

  鐵頭也回了家裡,然而家裡院門開著卻不見娘和傻挑。他喊了幾聲,卻聽東院有女聲答道:「嬸子在這裡!」鐵頭走過去一看,見繡繡正一個人提了把菜刀站在院裡。鐵頭問:「她們在哪裡?」繡繡則向院角的地瓜窖子一指。鐵頭明白了,便問:「你怎麼沒去藏?」繡繡低頭看著刀冷冷地道:「俺想再見一回馬子。」鐵頭看了一下神情古怪的繡繡,接著走向了地瓜窖子。他走過去,掀開蓋窖口的草捆,裡面突然傳出壓抑不住的驚叫。

  鐵頭探頭看看,原來是娘、媳婦和封二老兩口正像抱窩雞一般蹲在裡頭,八隻萬分驚懼的眼正一起向外瞅。待瞅清來人不是馬子是鐵頭,兩個老女人驚喜道:「哎呀,馬子走啦?」鐵頭氣惱地道:「沒有。你們真是,馬子要是進了莊,地瓜窖子裡能躲得過?快出來,出來燒水!」封二老漢問:「燒水幹啥?打仗的人渴啦?」待明白水的作用,封二老漢立馬往窖子外邊爬,邊爬邊說:「快燒快燒!我去拿洋火,用那東西點火快!」

  待他爬出地瓜窖子,那邊的繡繡已經抱了一大抱草進了鍋屋。

  馬子要從東邊攻圍子,這沒出鐵頭所料;出乎意料的是馬子所採用的辦法:他們從三裡外的鼓嶺村抓來了二十多個青壯漢子,逼著他們前來刨天牛廟的圍牆。當這些熟而又熟並沾親帶故的鄰村人在被馬子的槍口逼迫著走近圍牆的時候,鐵頭他們簡直傻了眼了。站在梯子上,鐵頭看見了他的姑夫王有田,還看見了他的表弟小開。他大聲喊:「姑夫,表弟,你們不要來呀!」王有田說:「大侄,你看看俺不來行嗎?他們說,俺要一回頭他們就打死俺!」說著,那些人就來到了圍牆下。

  遠處的馬子喊起來:「刨呀!刨呀!」這些人回頭看一眼,取下了肩上的鐝頭。鐵頭喊:「姑夫,你們千萬甭刨!」王有田道:「先裝裝樣子再說吧!」與其他人裝模作樣刨起來。但這個假相很快被馬子發覺,他們「咣咣」打來幾槍,撂倒兩個人,喊道:「快刨!不刨再打!」於是王有田他們便真的向牆根動起了鐝頭。這時,圍牆上是一片喊聲:「姑夫,你還真刨呀!」「二舅,你忍心叫俺死呀!」外邊動作便有所減慢。馬子當然不允許,一邊催促著他們,一邊又開槍打倒了幾個。王有田看看前看看後,大吼一聲:「操他娘,反正都是活不成啦!刨吧!」便發瘋地掄起了鐝頭。其他人受了他的感染,也將傢伙刨向了牆根。

  圍牆內的人急眼了。鐵頭喊:「揍呀,不揍就毀了呀!」這時,只聽傻挑在喊他,他轉身一看,原來是繡繡和傻挑抬著滿滿一大桶開水來了。他叫道:「快給我!」彎腰一使勁,將那桶開水提到了手邊。他舀了一瓢向外一潑,外邊立馬是一迭聲的慘叫。他探頭看了外邊一眼,又將開水接連潑向了目標。與此同時,其他人用石頭往外砸,用長杆子向外搗,終於讓外面的人離開了牆根。但他們剛離開,馬子的槍彈又趕來了。活著的人便又向前。遇到牆內的打擊便又退後。如此反反復複,二十多人先後全都倒了下去。待那些鐝頭靜靜地躺在那裡再也沒人掄起,牆內突然爆出一片哭聲:「姑夫呀!」「妹夫呀!」「表叔呀!」「二舅呀!」……

  然而杜大鼻子沒有罷休。過了不大一會兒,他們又驅趕著更多的鄰村人來了。這次圍牆內沒再向他們的熟人和親戚喊叫,他們只是守著石頭堆和一大片開水桶默默地等候著。

  鄰村的大群人走近了。鐵頭喊道:「揍呀!」硬的軟的涼的熱的便一起飛向牆外。外邊一片慘叫。鐵頭探頭一看,那些人都退後老遠撫著傷處呻吟。但奇怪的是,馬子那邊並沒有槍彈打來。往遠處一看,卻見馬子全都慌慌亂亂地往西南方向跑去。再看看西北方向,已經很重的暮色裡出現了兩支隊伍,一支打了青旗,一支打了紅旗……

  這場突如其來的匪禍使天牛廟村民恍若夢中。當褚會長的青旗會隊伍和十裡街紀少爺帶的鄉農會隊伍將馬子趕走,一起聚到村子圍門前的時候,村民們竟然不知道趕緊打開圍門迎接他們。過了一會兒見外面的人都圍在鐵牛旁邊對著那一片屍首唏噓,村民們方醒過神來,一邊放出動地的哭聲,一邊打開圍門湧了出來。

  這場災禍,讓天牛廟減了三十七口(不算當馬子的封四)。死在圍牆下的外村人則是十六口。第二天,青旗會與鄉農會共同舉行了公祭儀式。鐵牛旁邊,幾十口棺材一字兒排開,最中間是村長寧學瑞的,棺材前面擺了縣長送來的黑漆木匾,上寫「神佑桑梓」四個大字。青旗會褚會長與鄉農會紀會長共同主持了公祭,寧可金和封鐵頭作為兩大組織在天牛廟的基層負責人跑前跑後地張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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