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繾綣與決絕 | 上頁 下頁 |
| 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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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腳懂得這歌。這是罵騎驢人的。但大腳不氣不惱,依舊讓驢馱著走。他知道,郭龜腰是跟他開玩笑的。再說,就是不開玩笑他也不能跟他惱。他是不敢跟郭龜腰惱的,因為郭龜腰有一個規矩,一般不帶別人一塊販貨,大腳纏了他整整一天才讓他答應了這事。要知道,能跟上這個郭龜腰是十分不容易的。這些年兵荒馬亂,一般是沒人敢出門販貨,但郭龜腰敢。他在路上並不是沒遇上過強人,然而每次遇上都是化險為夷。 郭龜腰並沒有什麼本事,他在商旅中的安全來自一個傳言:他是在大刀飛賊郭剛六的後代。那郭剛六是光緒年間臨沂西鄉人,生就一雙飛毛腿,能飛簷走壁,去四州八府的大戶家偷東西如探囊取物。相傳他一個冬夜與本村幾個賭棍摸紙牌,錢輸光了,他說回家去拿,不大一會兒就回來了,並自言自語道:「好大的雪啊!」人們奇怪地問:「外邊天正晴著怎麼說下雪啦?」他便摘下氊帽讓大家看上面的雪,說是剛到泰安借錢去了。 郭剛六偷是偷,卻懂得接濟窮人。光緒十八年,臨沂西鄉春旱夏澇莊稼無收,別村的窮人紛紛外出逃荒,但是郭剛六所在的村一戶也沒有出去的。這個亂世奇人後來卻因為一雙女人小腳死了。那年他去南京府偷盜,見一大家閨秀年方妙齡容顏美麗,尤其是一雙三寸金蓮嬌小無雙,遂持刀威逼將其姦污。後又多次前往,並將身份告知了女方。郭剛六的嫂子是本地出了名的小腳女人,這天郭剛六聽見別人誇她,便道:「還有比她的更小的哩!」別人不信,他就連夜去南京將那女子的腳剁下來,拿回家讓眾人觀賞。此案一出,南京府立即著人前來緝拿。來人裝成江湖好漢,要拜郭剛六為師,郭剛六便喜納來人並置酒相待。來人將酒中放入麻藥,郭剛六自然被擒。 一月後,郭剛六被倒綁在一棵樹上點了天燈。這個時刻,他充分顯示了英雄本色:兩個腋窩裡的豆油一量燃盡,他便破口大駡執刑者:「沒用的東西,添油都趕不上趟兒!」在他的親自督促下,那兩盞燈在他的腋窩裡一直歡歡地燃著。而他不時將頭勾起看看這邊再看看那邊,面呈觀賞之狀。兩天兩夜後,郭剛六說:「算啦,別再費油啦,用俺的吧!」執刑者便停止了加油。待豆油燃盡,郭剛六肋間的皮肉便「吱吱」叫著化成油膏,滋助著那兩朵躍躍的火焰。半個時辰後,那火焰騰地躥起來,將郭剛六燒成一條巨燭,他大笑三聲從容而亡…… 郭龜腰本不是天牛廟的人,是他奶奶那一輩上來的。那時他爹只有三歲。從那時起,人們都說來此避難的就是郭剛六的家眷。郭龜腰的奶奶對些說法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郭龜腰的爹先是跟娘討飯,長大之後便去東海邊販鹽。那時他家沒有牲口,就靠人背。走一百多裡路,裝一布袋鹽背回來,換回一點點糧食糊口。從這個時候起,這一帶強人便都知道了在這條路上走著的有一個郭剛六的後人。一旦遇到他,便恭恭敬敬讓他過去。郭大個子背了多年,終於有了些余錢買了個騾子。四十歲上死了,這騾子屁股後又跟了他的兒子郭龜腰。郭龜腰還像他爹那樣,一路暢行無阻,往海邊走時捎油,回來捎鹽,每趟都能掙一塊大洋。所以,儘管郭龜腰身軀不直,卻早早娶了媳婦,將日子過得十分滋潤。 迎著東天邊越來越顯明的曙色,郭龜腰在面前一串騾子屎「嘣嘣」墜地之後,一邊走一邊愉快地唱起「姐兒調子」: 裝女唱:插上鋼針盤上那絨兒繩, 忽聽那外邊有人來叫門, 莫非是俏郎君? 裝男問:大姐呀,你怎麼不高興呢? 裝女唱:八月十五送來了一刀禮, 九月重陽娶到李家的門, 早晚是人家的人。 裝男問:你走了俺可怎麼辦? 裝女唱:南門倒有一個花大姐, 她跟俺同歲也又同春, 比小奴我強了十分。 裝男道:你光說好,咱不是撈不著呀? 裝女唱:先買瓶子胭脂再買瓶子粉, 洋綠的小手巾包上四兩銀, 財貝就動那人的心! …… 走了一天,在一個叫土城的地方住了一宿,第二天上午到了青口。當大腳跳下驢背,牽著牲口跟著郭龜腰走進這個蘇北大鎮的時候,他感到他的頭一陣陣發暈。他早就聽說,這青口是做買賣的大地方,沂河、沭河兩岸的花生油花生餅、豆油豆餅以及山貨、糧食都往這裡發,尤其是花生油運往這裡的數量之大,有人說能長年累月地淌成一條小河。但他想不到這些買賣就是由街上這麼多的店鋪和這麼多的牲口馱子來實現的。 在那麼多的大騾子大馬堆裡,大腳牽著的那頭驢就顯得格外萎縮與寒酸。但他顧不上體味這點,他遇到的最大問題就是讓那些人與牲口衝撞得跟不上郭龜腰和他的大黃騾子。這讓大腳感到十分恐慌。為了趕上去,他牽著驢不住地左沖右突,那只大腳不知讓人踩了多少次,有一次還讓一頭騍馬踩了,生出鑽心般的疼痛。他急得叫:「郭大哥,咱們要去哪裡呀?」郭龜腰卻在前邊一邊甩著韁繩頭兒一邊慢悠悠地道:「去油行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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