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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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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1 秀兒從一郎商號的大門裡出來,看見門口停著輛馬車,正覺得奇怪,生子從篷廂裡探出頭說:「二嬸,趕緊上車吧!」秀兒答應著有些疑惑地上了車,見裡頭還坐著那文,問:「嫂子,你怎麼來了?」那文說:「咱娘怕這樣的天你道上有個閃失。」秀兒問生子說:「生子,冷嗎?」生子說:「怎麼不冷,你老不出來,俺要上去,娘還不讓。」那文說:「娘怕你上去受不了那個熱氣。」秀兒說:「是啊,他們燒暖氣比咱家火爐子還熱。」那文說:「知道啊,要不你臉上紅撲撲的,像才開張的小母雞似的。」秀兒心虛地說:「嫂子,你才剛進去了?」那文說:「廢話,不進去能知道裡面的熱鬧嗎?」生子問秀兒說:「二嬸,有啥熱鬧?」秀兒輕輕摟住生子說:「啥也沒有啊。」那文一把拽過生子:「靠娘坐著,別煩你二嬸。」秀兒有些害怕了,小聲地說:「嫂子,有啥話,咱姊妹回家私下說唄?」那文冷著臉說:「行啊,吃過飯,你就在屋裡等著吧。」秀兒心裡撲騰開了,卻又不知說啥好,只聽得馬車在雪幕中行駛著,叮叮噹當的馬鈴聲響得格外刺耳。 吃了夜飯,那文瞅見秀兒屋裡沒旁人,閃身進來,壓低嗓音,開門見山地說:「我看你是瘋了!你是中邪了!咱爹咱娘還有傳武那面你怎麼交代?」秀兒說:「交代啥?」那文說:「還交代什麼?交代你和一郎的好事。」秀兒辯駁著說:「俺和一郎啥事也沒有!」那文說:「媽呀!你還抻開脖子了,嫂子可是一直捏了細嗓,放小聲和你說。好,你不怕家裡人知道,咱就把大門敞開說。」秀兒賭氣說:「敞開就敞開。」 外頭突然有人敲門,那文低聲說:「好嘛,現世報!你去開門呀,開呀。」秀兒不言語了,那文說:「嫂子勸你也是為了你好,只要你改了,嫂子這張嘴就是上了封條的,到死也不能說出這件事!」門外玉書說:「二嫂,在屋嗎?」 秀兒開門讓玉書進來。玉書一見兩人的臉色不對,像是剛剛鬧了彆扭,說:「二位嫂子,這是怎麼了?」那文想把話岔開說:「玉書,你來有什麼事嗎?」玉書點了點頭,朝秀兒說:「二嫂,那天你不是跟我要歌詞嗎?」那文問:「什麼歌詞?」秀兒說:「那天,俺在玉書她們學校,聽了個歌挺好的。」玉書說:「我把它抄來了。」 那文去把門又插上。玉書更起疑了,說:「大嫂,你們到底怎麼了?」那文看看秀兒說:「秀兒,好不好和玉書說啊?」秀兒朝著玉書,有些沮喪地說:「俺和一郎好,叫大嫂撞見了。」玉書趕忙問道:「大嫂,就你自個兒嗎?」那文說:「怎麼,丟人的事,還想上大街上去演哪?」玉書懇切地說:「大嫂,咱就替秀兒把這事藏下吧!」那文嗷一聲說:「什麼?藏下!敢情他們早就有事,你都知道,是不是?」玉書說:「你說對了,大嫂,一郎二番來,他們就好上了,中間有那麼一陣子斷了。」那文說:「玉書,秀兒是瘋了,你是不是也跟著瘋了!先不說和傳武、和咱爹咱娘怎麼交代;做個女人,做個成了家的女人,能幹這種事嗎?」玉書說:「大嫂,道理很簡單,傳武不愛秀兒,為什麼秀兒不可以去愛別人?」那文說:「我不和你說什麼愛不愛的。秀兒,你可聽好了,女人家做了這種事情,傳出去,街坊四鄰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你!你就是穿上十層鎧甲,天下人的手指頭也能把它戳透了!」秀兒臉一揚說:「有個死就夠了!」玉書說:「總比沒有愛情好。」那文說:「玉書,說輕巧話誰不會,你怎麼不背著傳傑學秀兒去?」玉書說:「傳傑愛我,我也愛傳傑。」那文說:「好,我不和你們辯駁,你們倆穿一條褲子!還接你秀兒的話說,你以為有個死就一了百當了嗎——下了地獄,還得過三道關:推三年大磨,爬五座刀山,最後把你鋸成兩半,扔進油鍋裡炸,這還沒完,還有下輩子,你知道下輩子你能托生成什麼嗎……」玉書打斷她:「行了大嫂,別說這些沒影的事!這都是封建社會壓迫婦女編造出來的無稽之談。」那文說:「什麼無稽之談?我和你說,在王府的時候,那些偷腥的女人哪個得好下場了?」玉書說:「大嫂,別說王府的事行不行?咱現在就說四味樓二嫂的事。」那文說:「好,你說,不信你能說出個叫嫂子服氣的鋥明瓦亮的大道理來!」 玉書轉身打開秀兒的衣櫥,翻出一個枕頭來。那文上前打量著,問:「這是怎麼回事?」玉書說:「你知道這些年,二嫂晚上是怎麼過的嗎?」那文說:「睡覺唄!」玉書說:「和誰睡?」那文說:「和她自個兒啊!」玉書說:「嫂子,你錯了,她是和這個枕頭睡!」那文說:「誰不和枕頭睡。」玉書搖著頭,痛心地說:「二嫂是把這個枕頭又裹了件傳武的襯衣,摟著睡呀!」那文傻了,瞪大眼,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突然一把抱住秀兒說:「妹子呀,我的妹子呀,可苦了你了,我其實也知道……」秀兒勸那文說:「嫂子,小點聲吧。」玉書看著也忍不住抹淚。 那文哭夠了,抬起頭說:「不行,得找咱娘去,給秀兒出這口氣!」玉書說:「這和咱娘有什麼關係?得找傳武,找秀兒的丈夫。」秀兒擦去淚水,鎮定地說:「俺想好了,自個兒找傳武說去。」那文說:「你那張嘴能行?要找,也得嫂子陪你去,不能叫那個活驢再欺負你。」玉書說:「秀兒,我也去。」那文說:「對,咱女人的事情,女人們辦!」 傳武進屋落了座,是四味樓的小單間,總共四個座位,那文、秀兒和玉書也各自坐下。少頃,酒菜上了桌,那文給傳武斟上酒,又給秀兒、玉書和自己斟上,說:「老二,今個兒,俺姊妹三個把你約出來,想說件事情。」傳武笑著問秀兒:「秀兒,什麼事能先告訴我嗎?」秀兒卻板著臉說:「叫大嫂說吧!」玉書說:「二哥,在大嫂沒開口之前,我插一句,無論俺們今天說的你同意不同意,都得和風細雨,不許暴跳如雷。」傳武還是笑著點了點頭,說:「行。」 那文說:「既然你是這麼個態度,我這個當嫂子的就直說了。老二,秀兒提出來要和你分開。」玉書說:「也就是和你離婚。」傳武本以為她們妯娌約他出來是問鮮兒的事,卻怎麼也沒想到是這個事情,頓時愣了,說:「為什麼?」那文說:「老二,我問你,這麼多年你疼過秀兒嗎?」玉書說:「二哥,你從心裡說,你愛過秀兒嗎?」傳武看了看秀兒,垂下頭說:「沒有,可是為什麼今天突然提起這件事?」玉書說:「二嫂已經有心愛的人了。」那文說:「就是相好的。」傳武望著秀兒說:「誰呀?秀兒能告訴我,他是誰嗎?」秀兒抬起頭來,低低地說:「一郎。」傳武有些不信,問:「真的?」秀兒說:「他第二回進咱家,俺就和他好上了。」 傳武不說話了,仰頭喝下一杯酒,又倒上一杯,怔怔地望著桌上的菜,不知在想什麼,眉毛擰成個疙瘩。那文看了,有點心慌,說:「老二,咱可說好了,今個兒不許耍性子。」玉書也有點害怕地說:「二哥,剛才你可答應俺了。」秀兒口氣倒蠻硬,說:「傳武,遇這種事你肯定有火氣,要撒就朝我撒吧,反正死活就這一遭了。」說完,已是眼淚汪汪。 傳武苦笑兩聲說:「都說什麼呢?一郎有那麼片產業,脾氣也好,你和一郎在一起,能過得安穩,能過得順心。來,我慶賀你。」他舉著酒杯站起來。秀兒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直著眼望著傳武。那文說:「秀兒,人家答應了。」玉書說:「二嫂,舉杯呀。」秀兒這才緩過神兒,舉杯說:「傳武,俺對不起你。」傳武喝下酒說:「說什麼呢?秀兒,說這話的應該是我,這麼多年冷落你,不該呀!」兩個人碰杯喝了酒,傳武坐下又不說話了,秀兒伏在桌子上哭個不停。 那文說:「秀兒,別哭了。」玉書說:「你應該高興才對呀!」秀兒抬起頭來望著傳武說:「俺走了,你怎麼辦?」玉書說:「他不是還有鮮兒嗎?」那文說:「咱爹咱娘不早答應他們了嗎?」傳武點頭說:「大嫂,秀兒的事情我一會兒去找爹娘說,他們要是有轉不過來的地方,你和玉書幫幫忙,別讓秀兒再為難。」 老兩口已經躺下了。朱開山翻來覆去,長籲短歎。文他娘問:「他爹,咱的三個兒子加上三房媳婦,哪個最當你的意啊?」朱開山悶悶不樂地說:「都一樣。」文他娘說:「牙外的話呀,老二才是你的心尖子肉啊!」朱開山說:「胡說些什麼?」文他娘說:「誰沒長眼睛啊?打從知道了秀兒和一郎的事,你就沒有過好臉子。」朱開山說:「我不是也答應了嗎!」文他娘說:「也該答應啊,秀兒叫老二冷落了這麼多年,再說老二不還有鮮兒嗎?」朱開山說:「可是,鮮兒現在在哪啊?什麼時候能跟老二走一塊兒來呀?」 文他娘也沒話了,良久說:「秀兒和一郎也是有緣,當初就是她把一郎送咱家的不是?怎麼說一郎也算咱兒子。」朱開山只嗯了一聲,又不言語了。文他娘勸道:「其實,一郎也不容易。」說著苦笑一聲,又說,「小日本也有小日本的好,一郎明天願意明媒正娶把秀兒娶過去,還請了這麼些人,心裡一點也不計較。這樣的心胸哪個中國爺們能做到?」朱開山說:「行啦,別嘟囔啦,明早還得早起呢。」 文他娘歎口氣,熄了燈。寂靜的四味樓淹沒在深沉的夜色中。冷冷的月光透過樹影篩到窗上,秀兒窗櫺上貼的喜字映射出淡淡的銀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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