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小說 > 闖關東 | 上頁 下頁
一〇〇


  鎮三江酒足飯飽說:「不錯!酒不錯,菜也不錯!謝謝你,老掌櫃的,還得麻煩喂我。」朱開山用毛巾給鎮三江擦擦嘴,說:「別謝,說實在的,我挺佩服你。」鎮三江說:「佩服我?我更佩服你,你能把我一個要死的鬍子整得這麼樂呵,趕上及時雨宋江了!」朱開山說:「那我這就成了忠義堂了!」二人大笑起來。

  鎮三江說:「老掌櫃的,問你一個事兒:能不能給帶個道兒?」朱開山說:「爺們兒,你這話怎講啊?」鎮三江一笑說:「怎講?就是請你給俺帶個逃生的道兒。」朱開山說:「爺們兒,你這可是要我這小店的命啊。我可趕不上宋江。」鎮三江呵呵笑了說:「放心吧,爺們兒,我也就是求你帶我去趟茅房!」朱開山笑了說:「這好說,來吧。」二人站起身。一俄國士兵喊起來說:「不許!」鎮三江說:「我拉屎!」朱開山對俄國士兵賠著笑臉說:「他要上茅房。」一俄國士兵狐疑地看著他倆,持槍跟上。

  朱開山引著大掌櫃去茅房。鎮三江低聲說:「老掌櫃的,爺們兒我是個要死的人了,有點兒東西想送給你。」朱開山問:「啥東西?」鎮三江說:「就是我搶俄國人的那幾兩散碎銀子。」朱開山說:「你這一去,說不定要吃多少苦,受多少難呢,留那點兒銀子,去打點牢獄裡管事兒的人吧,你也好少遭點兒罪。」

  鎮三江笑了說:「我是連死都不怕的人,還管他媽什麼過堂上刑?」他回身看看跟著的俄國士兵,把聲音壓得更低說,「我那銀子就藏在城東關帝廟後面一棵老槐樹的石頭下。你去取吧。」朱開山說:「你為啥要把銀子給我?」鎮三江說:「就為了今天你能給我這個要死的鬍子管了頓飽飯。中國人有句老話,叫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俄國士兵不耐煩了,催促道:「快!快!」鎮三江沖那俄國士兵喊了一嗓子說:「老子不拉啦!」說著返身往回走。俄國士兵愣了一下,忙跟上去。鎮三江又回過頭來,笑著對朱開山說:「老掌櫃的,你對俺的這個情分,俺只有下輩子還了!」

  晚上,朱開山向文他娘和傳文講白天的事兒。傳文問:「銀子?真的嗎?」朱開山說:「那漢子說的肯定是真話。」文他娘說:「他敢上手搶老毛子,也算得上是條漢子了。」那文說:「為那幾個碎銀子,搭上條命,真真是不值當。」傳文說:「爹,是不是去那老槐樹下看看?趕趟真有銀子,也算他給了咱飯菜錢。」

  文他娘說:「即便有銀子在,那也是不義之財,要不得。」朱開山說:「啥不義之財,這些年,他們老毛子還少搶咱中國人的了?」那文說:「可不!爹,那年搶皇宮的就有不少老毛子的兵。老毛子兵頂騷性了,後宮裡的姐妹叫他們禍害了不老少!」傳文說:「說正事兒呢,又提你那後宮。」傳傑推門進來。朱傳傑說:「爹,張垛爺來了。」

  張垛爺坐在空蕩的前廳裡,抽著煙袋。他五十上下,小個子,精瘦,兩隻小眼睛黑豆似的,溜圓鋥亮,掃視著四周。朱開山和傳傑進來。朱開山抱拳說:「垛爺辛苦!」張垛爺身也沒起,只是抬眼看了一下朱開山,又悶頭抽煙。朱開山說:「老三,咋讓垛爺坐這了?走,請上屋坐。」

  張垛爺在鞋底子上磕打磕打煙袋,說:「在這就中了。一個趕垛子的,在哪兒都一樣。老掌櫃的,有啥吩咐,說吧。」朱開山坐到張垛爺身邊說:「垛爺,我這少的年輕,經事不多,道上的事兒他都不懂,這回可全指靠您了。」張垛爺笑了一下,露出幾顆煙熏的黃牙。

  張垛爺說:「老掌櫃的別客氣,俺就是吃這碗飯的。不是我姓張的誇口,穿破天的山咱跨過,深過海的河咱趟過。三掌櫃的馬幫交給我,您就放心好了。哪怕是從火焰山上翻過去,咱的貨物也保險連根毫毛都燎不著!明兒一早上路!」張垛爺說完,起身就走。

  第二天,朱開山起了個大早,往朱記貨棧趕。貨棧門前一群馬都馱上了貨垛子。張垛爺在檢查貨垛子,傳傑領著小康子和一些人在往垛架子上裝貨。傳傑見爹來了,忙跑過去說:「爹,這麼早你也來了?」

  朱開山問:「貨都齊了?」傳傑說:「早就齊了。」朱開山又問:「回來的貨呢?」傳傑說:「也妥妥的了。」朱開山掃了一眼張垛爺,低聲說:「三兒,張垛爺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你要多長幾個心眼兒。」傳傑點點頭說:「爹,你放心。」朱開山撇下傳傑,走到張垛爺身前遞上一包東西,說:「張垛爺,這煙葉您收著。這是正宗的亞布利。」張垛爺接過煙葉說:「謝了!」

  崇山峻嶺中,馬幫在行進。在白雪的映襯下,山上的松林越發顯得黑蒼蒼的了。傳傑和張垛爺並轡而行。張垛爺指著四周的群山告訴傳傑說:「這可是個虎狼之地。東邊那山叫二龍山,上面有夥綹子,領頭的是一對夫妻,挺仁義的,男的報號鎮三江,女的報號三江紅。鎮三江前兩天,叫俄國人抓去了,定了死罪。西邊那山叫歇馬嶺,上面的綹子名聲不咋著,領頭的是個認錢不認人的傢伙,報號天外天。時不時地呢,這兒還會冒出幾股子小蟊賊……」傳傑邊聽邊四處看。張垛爺突然止住話頭說,「小心了!」

  前不遠的山路邊,靠著大石頭坐著一個人,穿著反毛皮襖,光著頭,身邊放著狗皮帽子,帽裡朝上。張垛爺低聲對傳傑說:「下馬!」張垛爺和傳傑下了馬,整個馬幫都停了下來。張垛爺走到那人跟前,掃了一眼狗皮帽子,向左肩上一抱拳,說:「老大,『碰(有情分)』了!」那人翻了張垛爺一眼,手插在懷裡。

  張垛爺說:「我是裡口來的(這個地盤的)。老大,看您可不像是這梗子(山頭)的。」那人「呸」了一口說:「我浪飛(沒入綹子)。」張垛爺說:「爺,給個話。」那人說:「我滿轉(什麼都幹),插旗(尋找目標)呢,口渴(沒錢),只好別梁子(打劫)。」張垛爺說:「蘭頭不海(錢不多),我還有活窖(很硬的關係)。」那人站起上下打量張垛爺,一拍腰。張垛爺左手四指,右手三指交叉一揖。

  那人說:「我看你是星(冒牌)!」張垛爺說:「樓子(太陽)在上,倒陽切裂(東南西北)任你打聽。」那人口氣緩了問:「裡碼(同道人)?」張垛爺說:「空子(外人)哪敢起垛。」那人說:「山不轉水轉,報個蔓(姓)吧。」張垛爺說:「跟頭(張)。」張垛爺掏出一摞銀元,放到那頂狗皮帽子裡。張垛爺說:「請林子後面的幾位兄弟搬姜子(喝酒),山串(喝醉)。」那人一笑說:「請吧!」

  張垛爺又一抱拳說:「謝了!」向後邊的馬幫一揮手說:「走嘍!」馬幫從那人身邊走過,每個人都狐疑地看看那人。小康子小聲問傳傑說:「張垛爺神神道道的,是不是故意嚇唬咱們?」傳傑不語。馬幫消失在松林後面。那人拿出帽子裡的銀元,將帽子扣到頭上。從林子裡竄出三四個拿著刀和槍的鬍子,來到那人身邊,問:「大哥,你咋讓他們過去了?」那人說:「他們門清(懂規矩),熟脈子(自己人)。」

  傳傑的馬幫進了一座很不錯的客棧。張垛爺和幾個趕馬幫的夥計從馬廄出來,客棧老闆迎了上去。老闆說:「張垛爺,酒菜都準備齊了。」張垛爺說:「你那幾道拿手菜都做了?」老闆說:「當然,還有你喜歡喝的高粱窖。」張垛爺說:「我那些馬你也別虧待了。」老闆說:「馬上就喂,半夜再喂一遍,黃豆都炒好了。」傳傑和小康子走過來。傳傑說:「張垛爺,晚上安排人看一下貨吧。」張垛爺指一下客棧老闆說:「讓他安排人!」老闆說:「掌櫃的放心,您的貨在我這兒,保險出不了事兒!」張垛爺說:「出事兒他包著!走吧,喝酒去!」老闆領著張垛爺和趕馬幫的幾個夥計走向屋裡。小康子問傳傑:「三掌櫃的,張垛爺咋總領咱們住這麼好的客棧哪?」朱傳傑說:「你少說話。走吧。」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