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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傳傑說:「掌櫃的,咱的家底劃拉劃拉也湊不夠那麼多啊。」夏元璋說:「哦,這你就不用擔心了,我有辦法。」傳傑說:「掌櫃的,咱能不能少進點貨試試看?先探探路,好做咱再做大。」邵先生笑道:「夏掌櫃的,想不到你這個夥計年紀不大倒是挺穩重。小兄弟,實話告訴你,不少老客都在打我這三車松茸的主意,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對他們都是有言在先,這三車貨我是打捆兒出手,零打碎敲我可不幹。為什麼?耗不起工夫。我這三車貨是急著出手才高進低走。知道我為什麼急著出手嗎?」

  傳傑問:「為什麼?」邵先生說:「實不相瞞,我和幾個朋友約好了,想跑趟俄羅斯倒騰皮貨。不過呢,出不了手我也不怕,索性俄羅斯就不去了,我押著貨到奉天也不少掙,不過比起到俄羅斯販皮貨利就又小了不少。」夏元璋說:「那倒也是。」邵先生說:「另外我這裡還有一個小秘密。」壓低嗓門兒說,「我為什麼對俄羅斯這麼感興趣?告訴你們,我在那邊靠了個俄羅斯娘們兒,等著我呢。嘻嘻。」

  夏元璋吃驚地問:「是嗎?」邵先生說:「怎麼樣,夏掌櫃的,做完了這筆買賣我領你跑趟俄羅斯?俄羅斯娘們兒好啊,夠勁兒!」夏元璋正色說:「我對那些不感興趣。」邵先生說:「失言了,知道您是正人君子。說正事,這筆買賣您感興趣?」夏元璋說:「再說吧。」邵先生說:「也好,這筆買賣畢竟不是小數目,夏掌櫃的要是有誠意,價碼咱還可以再商量。」

  回到家,夏元璋在屋裡踱著步。巧雲說:「先生,不早了,早些睡吧。」夏元璋說:「巧雲,你把那東西給我找出來,我再抽兩口。」巧雲說:「您不說就是玩玩嗎?怎麼又想起來了?別上了癮,上了癮就不好戒了。」夏元璋瞪著眼睛說:「囉唆什麼!我還沒有數?」他指著自己的腦袋說,「那些上癮的人這兒不行,沒有定力。跟你說實話,年輕的時候,賭我也賭過,嫖我也嫖過,作得也不輕,別人都上了癮,我說一聲戒,怎麼樣?他就戒了!這就是定力,不是誰都有的。我這幾天正在思謀一件大事,也就是用它提提神兒。」

  巧雲無奈,伺候夏元璋抽上大煙。傳傑在外面問:「掌櫃的睡了嗎?」夏元璋說:「傳傑嗎?有事兒?你在客廳等一會兒,我這就來。」一會兒,夏元璋精神飽滿地從裡屋走出來問:「傳傑,什麼事?」

  傳傑說:「掌櫃的,我睡不著就想白天這件事。松茸是好東西,可太金貴了,我聽說了,就是大城市,一般的飯莊也經營不起。奉天太遠我不知道,我打聽了送山貨的老客,人家說,哈爾濱的大菜館貨已經進足了,貨源可能是邵先生的。」夏元璋說:「哈爾濱近水樓臺,貨進足了不足為奇,奉天不會。再說了,奉天可就大多了,大飯莊有的是。你是不是沒去過奉天?光一條中街有好幾個元寶鎮大,那人海了去了,有錢的人也多。松茸這東西你是不知道,在飯莊老值錢了。」傳傑說:「掌櫃的別忘了,越是值錢的東西越下細。」

  夏元璋說:「你說的倒也是,可這也得分地方,奉天有錢的人多。這有錢的人可也怪了,什麼貴想吃什麼。熊掌貴不貴?燕窩魚翅貴不貴?吃的人少嗎?我現在考慮的不是進不進這批貨,是想怎麼湊足這筆資金,價壓到什麼程度。你就是為這個睡不著?不用擔心,我在買賣場滾了這麼多年,這點眼力還是有的。你記住了,做生意四平八穩固然是正理,可你總是不敢搏就永遠在原地踏步,就是前進一步也是小腳老太太扭秧歌,退兩步進三步,邁不出去多遠。」

  傳傑說:「掌櫃的,我怎麼尋思這事都有點不牢穩。」夏元璋發了脾氣說:「行了,我做了一輩子山貨,什麼樣的風險沒經歷過?我說你怎麼越來越膽小了呢?好了,回去睡吧。你提醒我倒是一件好事,我再考慮考慮。」傳傑說:「哎。」抽著鼻子問,「嗯?一股什麼味兒?還挺香的。」夏元璋說:「你的鼻子就是尖,我最近吃一種東洋進的大補丸,這東西,挺來勁。」

  三輛拉著松茸的大馬車整裝待發了,夏元璋和玉書為傳傑餞行。夏元璋說:「傳傑,這回出門千萬要小心,一定要晝行夜伏,不能有半點差池,我可是把整個家當都押上了!」傳傑說:「掌櫃的放心,我一定會謹慎,只要那邊一收了貨我就把匯票打過來,星夜往回趕。」玉書囑咐:「傳傑,天越來越冷了,道上該加衣服就加衣服。」說著為他圍上圍脖。

  傳傑一愣說:「玉書,你什麼時候織的?」玉書說:「還能讓你知道?道上別不捨得吃喝,身子要緊。」傳傑說:「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夏元璋說:「傳傑啊,這趟買賣回來之後我就徹底撒手了,貨棧就交給你了。抽空和你爹商量商量,早些把你和玉書的事辦了,我也想抱外孫了。」玉書羞赧地說:「爸!」夏元璋從常先生手裡接過酒杯說:「好了,不說了。來,喝了這杯餞行酒上路吧。」傳傑喝罷餞行酒,跳上馬車上路了。

  韓老海牽著四匹馬進了朱家大院。朱開山迎出屋子,驚呼道:「老海兄弟,你這是幹什麼?」韓老海說:「你裝什麼糊塗?我是來還債的,這四匹馬從現在開始姓朱了。」文他娘呱呱笑著跑出屋子說:「大兄弟,在哪兒學的罵人的法子?叫你這麼說俺們也是牲口了?」朱開山說:「老海兄弟,這馬我是高低不能要,這都是大媳婦鬧著玩的,這孩子沒輕沒重,玩笑鬧大了。你把馬都牽回去,我好好教訓教訓她,改日讓她給你賠禮道歉,再讓她沒大沒小!」

  韓老海說:「老朱兄弟,自古賭場無父子,我輸了就是輸了,不管是輸給了誰,還輸得起,你要是不收可就讓我沒法做人了。」朱開山說:「你說哪兒去了?你說你輸了,我們可不認這個賬,我們都不認帳你還的什麼賬?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韓老海說:「你不認我認!好,算我說錯了,這馬不姓朱,可是歸你了,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朱開山火了道:「哪有你這麼欺負人的?也太霸道了!」氣得抄起鞭子朝馬甩去。四匹馬撒開蹄子朝韓家跑去,韓老海冷著一張臉出了院門。

  文他娘、那文在灶間裡忙活著做飯。朱開山坐在堂屋門前仔細地擦拭著老土炮。玉書瘋跑進屋,喘息著說:「大叔,不好了,傳文哥她……叫馬賊……綁走了!」文他娘說:「閨女,慢點說,到底怎麼回事?」玉書說:「傳文哥在鎮上賣完了糧往回走,我正好遇見,剛說了兩句話,一夥蒙面人沖過來,把他綁到馬車上跑了……」那文驚天動地哭著道:「我的天啊,這可怎麼辦啊!」擦拭著老土炮的朱開山坐著一動不動。文他娘拍著大腿說:「你怎麼一動不動啊?趕緊拿個主意吧!」朱開山說:「不急,是癤子總要有冒頭的時候,這回是冒了頭了,大戲到了煞尾的時候了。」那文給朱開山跪下了說:「爹,救救傳文吧,現在全家就你一個爺們兒在家了!」朱開山說:「孩子,快起來,不要怕,我保證讓傳文平平安安回來!」忽聽「啪」的一聲,一隻飛鏢釘在門上,帶著一封信。女人們慌作一團。朱開山取下信,鐵青著臉看著,仰天長歎道:「該來的都來了!」

  三輛馬車拉著松茸從奉天城回來了,傳傑坐在馬車上。馬車飛馳至貨棧門口,傳傑匆匆跳下車,奔進貨棧。夏元璋正在吞雲吐霧。玉書瘋狂地摔著屋裡的東西,哭喊著說:「爸!你怎麼就是不聽勸呢?怎麼就是戒不了呢?怎麼一點志氣也沒有?這個家早晚讓你敗掉的!」巧雲瑟縮著站在一旁不敢出聲。玉書又沖著巧雲來了,說:「你這個糊塗蟲,怎麼不早說!」巧雲抹著眼淚分辯說:「我敢說嗎?先生不讓。」

  夏元璋說:「閨女,沒事兒,爹就是玩玩,爹有數,就憑爹的定力,說戒就戒,等傳傑回來爹就戒了,你放心。」話音剛落,傳傑哭喊著沖進屋裡說:「掌櫃的,不好了!」夏元璋忽地站起身來說:「傳傑,你回來了?買賣怎麼樣了?賺了多少?」傳傑哭著說:「掌櫃的,完了,全完了,奉天大菜館早就進了邵先生的貨,咱的貨誰也不收,咱們叫邵先生騙了!」夏元璋如五雷轟頂,驚呼一聲道:「我的天,這下全完了!」一屁股癱坐在地上,昏死過去。大夥急忙扶起夏元璋。玉書哭喊著說:「爸,你醒醒!」

  夏元璋元氣大傷,連春和盛的大宅院都抵給了姓邵的,還落下一屁股債。又加上煙癮折磨,短短幾天,人已變得形銷骨立,面如菜色。而當年他的手下敗將對門的吳老闆腚前腚後地跟著邵先生狐假虎威,更讓夏元璋悲歎不已。傳傑經了這場變故,覺得生意場上真是波譎雲詭,不禁想起當年夏元璋對他說的「誠信」二字,恍如夢中。

  夏元璋這日犯了癮,在鋪上翻滾著,哀號道:「好孩子,救救爹吧,我實在受不了啦,萬箭鑽心哪!」巧雲在一旁哭泣。傳傑對玉書使了個眼色,二人把夏元璋捆綁起來摁進櫃子裡。夏元璋又哭又鬧又哀求說:「你們不能這樣啊!巧雲,他們這是忤逆,你趕快給我報官啊!」巧雲哭著說:「先生,你就委屈一下吧,他們是幫你戒煙啊!」

  吳老闆背著手進來了說:「呵!你們爺們兒唱的這是哪一出啊?夏掌櫃的,是《打棍出箱》吧?」夏元璋咆哮著說:「你這條狗,給我滾!」吳老闆說:「哎,你可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賴人,我是來給你閨女做媒的。邵先生可是看好你的閨女了,有意納小。說了,要是你願意,他可以供你煙膏子。多好啊,到時候你就是他的老丈人了,這大宅子一半又歸你了。」夏元璋氣得渾身直哆嗦,指著吳老闆說:「你,你這個畜牲,你怎麼不把你閨女給他做小!」又指著傳傑說,「你還愣什麼?給我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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