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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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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先生說:「沒說什麼,我給他說算盤呢。」夏元璋遞過一張欠條:「傳傑,趁現在店裡不忙,你去對過兒福興祥討筆賬。」傳傑答應下:「哎。怎麼說?掌櫃的教教我?」夏元璋一笑:「不用教,看著說吧。」傳傑接過欠條走了。常先生滿臉的疑惑:「掌櫃的,福興祥……你這是唱的哪一出啊?」夏元璋附著常先生的耳朵密語幾句。常先生哈哈大笑:「你真是用心良苦呀,這孩子心太慈,這方面還真的讓他下點工夫。」 福興祥是間小雜貨鋪。八仙桌上放著欠條,吳老闆哭喪著臉對傳傑道:「爺們兒,把條兒收起來吧,賬我都認,不是不想還,眼下的確沒能力還。」傳傑道:「吳掌櫃的,不是我逼賬,我們店手頭也實在緊,昨兒山裡的老由送來一車山貨,我們沒現錢,硬是沒收,把主顧都得罪了,你說你要是不還錢我們的生意也不好做。有句話是怎麼說的?好借好還,再借不難,這個理兒做生意的都知道呀。」 吳老闆的老婆流了淚:「小兄弟,這筆錢實在是沒法還。本來呢,我們是準備好了還帳的錢,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我娘『嘣』的一聲伸了腿,棺材本兒沒預備下,拿去應了急。老娘苦了一輩子,我當閨女的真的眼看著讓黃土塊子砸她老人家的臉?嗚……當兒女能不盡點孝嗎?小兄弟,你也是有父母的人,能不體諒人嗎?」 傳傑聽著,陪著流淚:「唉,你這一說我想起姥爺姥娘了,他們過世也是沒棺材本兒,我娘硬是把自己家院裡的老楊樹殺了給他們做了棺材。」吳老闆說:「唉,人心都是肉長的,將心比心吧。回去對你們掌櫃的說說,再寬限幾天,我手裡有了錢立馬就還帳。」 傳傑抹著眼淚說:「好吧,我回去說說。」傳傑回了夏先生,夏先生聽了頭也不抬,只說不能緩,讓傳傑再去。傳傑無奈又折了回去。如是者三,吳老闆撂了狠話,就是不還帳。傳傑只好耷拉著頭又回了鋪子。 夏元璋燙著腳,目光炯炯地盯著站在對面垂手而立的傳傑,語重心長道:「傳傑,我告訴你,這做生意就是兩個字,一個買,一個賣。買要付錢,賣要收錢,聯繫買家賣家的紐帶是什麼?就是一個錢。收錢這裡的學問大了。你今天三番討賬鎩羽而歸,犯了討賬的三大忌。第一忌就是一個『慈』字。討賬不能有慈悲心,凡是欠帳的,除非耍無賴,哪個不讓人可憐?有慈悲心就永遠要不回賬。第二忌就是一個『昏』字。你二番討賬,吳掌櫃的說的那些話全是些歪理,應當據理力爭。可你呢?讓他唬住了。第三忌就是一個『懦』字,他一說要死要活你就怕了?要賬逼死人的有沒有?有,如果要得合理,逼死人也不犯王法!」 傳傑聽到這兒倒吸了一口涼氣,說:「掌櫃的,我於心不忍。」夏元璋歎氣道:「孩子,我知道,你心地善良,這很好,也是我看重你的原因,可進了商海善良就是多餘的,所謂生意場上無父子就是這個意思。」聽到這,傳傑的笑臉冷了下來。 夏元璋說:「好了,今天不說這些了,說多了你心裡承受不了,日後我教你三番討賬都應當怎麼說。總而言之,討賬不是憑拳頭,全憑一張嘴。我給你說說黃縣的買賣人是怎麼憑著一張嘴賣皮襖的。你是山東人,沒聽說過?黃縣的嘴子,掖縣的腿子。黃縣買賣人賣皮襖,賣的就是一張嘴,一件爛皮襖也能賣得有聲有色,把爛皮襖擎得老高,口吐蓮花:你看這皮襖,這毛,哦,毛掉了;你看這板兒——手指頭一戳,把皮板戳了個窟窿。自己笑了,你看這茬口……」 夏元璋有聲有色地講著,傳傑木木地聽著。夏元璋長歎一口氣道:「唉,你聽不懂。把我洗腳水端出去潑了吧。」傳傑端著洗腳水走到門口,突然蹲在地上笑個不停。夏元璋問:「你笑什麼?」傳傑笑著說:「黃縣人還應該說,你看這指頭!」夏元璋一愣,繼而大笑,笑過了說:「你有日子沒回家了,今晚回去看看你娘吧,我這兒預備了一包點心,回去孝敬你娘。」 街面正下著雨,淅淅瀝瀝,似煙又似霧。夏元璋滔滔不絕地為傳傑說誠信:「要論起做生意,第一要緊的是什麼?就是兩個字,誠信,誠信是什麼?是樹的根,一棵大樹,看去枝繁葉茂,憑的是什麼?有根唄,沒有根的樹能活嗎?俗話說得好:人心是桿秤,斤兩稱得明,要想生意好,信譽是個寶……」 傳傑聽得直點頭。福興祥吳老闆打著傘跑進店內,一臉平靜,拱手道:「夏掌櫃的,好雅興呀,給小學徒的說生意呢?」傳傑一愣,解不透二人關係。夏元璋笑道:「下雨天閑著沒事,和徒弟磨磨牙。你來得正好,我新近進了些鹿胎膏,成色一時還拿不准,你在這方面是行家,給我看看?」 吳老闆說:「我正忙著呢,改日吧。山裡給我送來點貨,現金一時不湊手,你欠我的那筆款子先還了吧。」夏元璋說:「好說,常先生,給吳掌櫃的打款。」常先生道:「好來。吳掌櫃的,過來吧。」 吳老闆沖著傳傑一笑。傳傑一頭霧水呆在那兒,嘴張得大大的。 夏元璋笑眯眯地看著傳傑,問:「傳傑呀,心裡難受了?」傳傑說話帶了哭腔:「掌櫃的,我一直拿您當聖賢看待,您成天給我講誠信,可您騙了我,吳掌櫃的不欠咱們的賬,是咱們欠了人家的,您要我去討賬是把我當猴耍,我心裡過不來!」 夏元璋哈哈大笑道:「孩子,我給你講誠信不假,講的是大誠大信。對生意人來說,誠是指什麼?信又是指什麼?就是對顧客不欺不詐,買賣公平,貨要地道,價碼要合理,足斤足兩,童叟無欺。可生意人畢竟有自己的秘密,不能所有的話都是實話。比方說吧,你把貨賣給顧客,顧客問:『老闆,這批貨你賺了我多少?』你怎麼回答?講誠實?如實相告?不能吧?你是不是得說:『咳,賺什麼賺?我給您的是最低價,賠本賺吆喝呢!』你講誠實呀!啊,你說:『我呀,做買賣能不賺錢嗎?就這一筆買賣,我賺了個盆滿缽溢,您再精也精不過我們這些買賣鬼兒。』能這麼說話嗎?再比如,有位同行來打聽:『您這批貨的進價是多少啊?』你能說實話嗎?能交實底兒嗎?啊?所以說生意人的誠信是大誠大信。我讓你去討賬不是說謊,是使了一計,三十六計上有,叫做瞞天過海,是錘煉你呢。」 傳傑笑了:「掌櫃的這麼說我心裡透亮了,還當是您耍我呢。」 5 秋日的金場已有些涼意。 空曠的酒館內,小金粒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朱開山和大黑丫頭帶著醉意邊喝邊說。朱開山指著小金粒道:「聽說你想收他做乾兒子?」大黑丫頭笑道:「嗯,這孩子挺招人喜歡的。」 朱開山點點頭:「是啊,是個好孩子。不過,也夠可憐的了。小小年紀就在這兒拿著命混,你說他家大人咋這麼狠心呢?哎,也就是你吧,隔三差五地惦念著他。光聽說你男人沒有了,有孩子嗎?」 大黑丫頭微微一頓:「咳!我沒孩子。」剛說完,突然放聲大哭,「嗚……我命苦呀,死鬼光種地不下種,拋下我一個寡婦守空房,沒兒沒女的,我將來依靠誰呀!」朱開山問:「那你輕身離帶的,咋就不再找個主兒?」大黑丫頭說:「殘花敗柳,誰稀要啊?」 朱開山一笑:「誰說你是殘花敗柳?黑點兒不假,一雙眼睛彎彎著勾男人魂呢。」大黑丫頭柔情上眉,抬眼看著朱開山問:「勾著誰了?」朱開山笑而不答,自顧喝酒。 大黑丫頭嫣然一笑,軟綿綿地說:「哥,實話對你說了吧,沒少男人對我動心思,可我都沒看上眼,我就喜歡你這樣的男人,要是有你這樣的男人對我動心思,我一百個願意。哥,你困了?被窩都給你鋪好了,咱屋裡睡吧,你這也是靠了大半年了,妹子給你松松筋骨?」朱開山裝醉不語,倒在桌上,片刻便鼾聲大起。大黑丫頭歎了口氣,走進裡屋。 朱開山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敏捷躍起,幾乎沒有任何聲響地靠近裡屋門口,只見裡屋的炕上,大黑丫頭手捧一件色彩豔麗的小女孩上衣,低聲地哭泣著。 而這一切,卻又被一個黑衣蒙面人透過窗紙上的一個小洞,盡收眼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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