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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3

  春和盛夏家鋪子裡,傳武和兩個夥計整理著貨架子。常先生正在教傳傑識別各種貨物。夏元璋在櫃檯前查看著帳簿。夏老爺子走進店鋪。夏元璋起身恭迎說:「爹,您不好好歇著跑來幹什麼?生意交給我還是不放心?」邊說邊把老爺子安排在桌前坐下。傳傑趕緊送上茶水,笑眯眯地說:「老掌櫃的,喝茶,這是您最愛喝的花茶,知道您這時候能來,給您拿被捂著呢,還燙嘴。」夏老爺子掩飾不住自己的喜愛,說:「這孩子,心就是細,臉上嘴上都有買賣。」

  夏元璋說:「錯不了,就是還有點木訥。」夏老爺子說:「別急,慢慢歷練。元璋,跟你說件事。」夏元璋說:「爹,您說,兒子聽著呢。」夏老爺子說:「元璋,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玉書她媽還有我的孫子都沒了,你該續房媳婦了,把這件事張羅張羅吧,你可不能讓夏家斷了後啊,那是對不起祖宗的,再說了,這家業總不能讓玉書繼承吧?」

  夏元璋說:「爹,自打從旅順口回來我是萬念俱灰,這事先放放吧。」夏老爺子說:「別拖久了,耽誤我抱孫子可不行,咱們夏家三世單傳,別在你手裡斷了香煙。」夏元璋說:「爹,你放心。」

  夏老爺子說:「唉,都怨我一時失了主意,不該放你跟著岳父到旅順做生意,留在元寶鎮不就脫過這一劫了?」夏元璋說:「唉,誰也沒長前後眼,岳父不也是沖著和李鴻章大人沾著點瓜葛才投奔他的嗎?誰知道……」

  夏老爺子說:「好了,不提這些了,提起來心裡堵得慌。還說說這兩個孩子,我是看好了傳傑,有靈氣,就是不知道心眼正不正,還得慢慢看。」夏元璋說:「怎麼看?」夏老爺子一笑說:「我自有辦法。」他從兜裡掏出一個銅板。夏元璋明白了,說:「能行?」夏老爺子說:「怎麼不行?」

  兩日後的清早,傳武在掃院子,發現牆旮旯有幾枚銅板,他看看四處無人,揣進兜裡。卻被傳傑看在眼裡,勸阻說:「二哥,櫃上的東西你不能昧了,交櫃吧。」傳武說:「這明明是我撿的,怎麼是櫃上呢?留著幹什麼不好?」

  傳傑說:「掌櫃的不是說過嗎?店裡的一切都是櫃上的,撿了都應該交櫃。」傳武狡辯:「我也不是從店裡撿的呀,是在院子裡。」傳傑說:「你不交?不交我可要告訴掌櫃的了。」傳武說:「告吧,反正是我撿的,告官也不怕。」傳傑看他一眼,回身往夏元璋屋裡走去。

  夏元璋正和玉書聊天。夏元璋說:「玉書,一個女孩子家書念到你這麼多的不多了,又不能參加科舉,以後在女紅上下點工夫吧。」玉書說:「爹,我不是為了科舉,就是想多學點知識。咱們為什麼不能像人家西洋人那樣男女都一樣進學堂?這不公平。」夏元璋說:「咱是大清國,不比人家西洋,講男女平等。爹對你已經夠放縱的了,沒讓你裹腳,你看看,像你這麼大的姑娘現在哪有不裹腳的?」

  這當兒,傳傑進來了,說:「掌櫃的,我有話對你說。」夏元璋:「哦?什麼事?你說。」傳傑說:「掌櫃的,我這幾天發現櫃上老有掉錢的,最多一回有十幾個銅板呢。」夏元璋故作驚訝說:「是嗎?也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咱們櫃上客多,說不定是他們掉的,你撿著就留下吧,買點好東西孝敬你娘。」傳傑說:「我可不能那麼做,這裡的一切都是櫃上的,按規矩無論撿到什麼都應該交櫃,我都交櫃了。」夏元璋說:「好,這樣好。」

  傳傑又囁嚅道:「掌櫃的,我二哥剛才也撿到錢了,可他沒交櫃,我勸他交櫃他不聽,我琢磨了半天,這件事得告訴您,求你對他多管教。」夏元璋皺眉說:「哦?有這事?這可是違背了店規,我一定要嚴加管教。」玉書聽了卻皺緊眉頭,說:「傳傑,不管怎麼說他是你二哥,你這不是出賣弟兄嗎?」夏元璋說:「玉書,怎麼說話!哥哥不守規矩當弟弟的應該阻止,學做生意首先要學會做人,都要以誠信為本。傳傑,你做得對。」

  一試之下,夏元璋心裡更有了分寸,囑咐常先生多栽培傳傑。這日傳傑在擦著櫃檯,常先生招手說:「傳傑,你過來。」傳傑問:「常先生,有事兒?」常先生擎著一張貂皮說:「試試你的眼力,這是張什麼皮子?」傳傑說:「還用問嗎?紫貂皮。」常先生說:「看看貨色如何。」

  傳傑仔細看看皮子,又上手摸了一陣,沉思了一會兒說:「好皮子,上等貨,冬皮子。」坐在桌旁始終關注著傳傑的夏元璋接過話說:「能送這兒的紫貂皮子你就放心,都是冬皮子,除了冬天誰也獵不到它。」傳傑說:「掌櫃的,怎麼獵紫貂你給說說。」傳武也打一邊湊了過來說:「掌櫃的,說說。」

  夏元璋說:「獵貂又叫獵大皮,這東西生性多疑,很難捕捉,入冬剛下過頭場雪,獵戶就出發了,在這玩意兒出沒的地方挖好陷阱,埋上障攔,然後開攆,這一攆就要攆上一冬,直到來年開春,山上的雪化了,山路泥濘了,貂才一步一回頭地回到老地方,正是,智者千慮,必有一疏,最後還是掉到陷阱裡,成了獵人的囊中物。最好的獵手一年也就只能捉住一隻貂。」

  倆孩子聽迷了,驚呼道:「啊,貂這麼難捉呀!」夏元璋說:「正因為難捉才彌足珍貴,上好的貂皮都是要進貢皇宮,除了給皇帝妃子做馬褂、背心和坎肩,主要是給皇帝大臣做套袖。」傳傑說:「做套袖?這麼好的東西做套袖?」夏元璋微微一笑,說:「皇帝大臣成天吃大魚大肉能不上痰?他們好面子,不好當著大夥的面吐痰,就吐在貂皮套袖裡。這貂皮套袖有一樣好處,就是不沾泥不沾水,到了沒人的地方輕輕一甩,痰就飛出去了。」傳傑說:「啊,怪不得說貂皮是關東山的一寶呢,果然是好東西。」

  夏元璋說:「傳傑,你跟我來,給你看樣東西。」傳武說:「掌櫃的,我也去看看?」夏元璋說:「給你看也沒有用,你去把庫收拾收拾吧。」傳武無奈,耷拉著頭出去了。

  樓上庫房的貨架上,整齊有序地擺放著各種關東特產的珍品。夏元璋擎著一樣東西:「傳傑,看看,這是什麼?」傳傑說:「這就是鹿茸吧?」

  夏元璋笑了,說:「對了。會不會看這東西的成色?」傳傑搖頭。夏元璋說:「鹿茸的上品叫血片。開了春,鹿的角就褪了,開始長新角,趁著嫩的時候割了就是血片,老了就不值錢了。是不是血片怎麼鑒別?你割下一片對著日頭看,有紅色的就是血片。你看看這片,記住顏色。」

  傳傑對著日光看鹿茸的血片,感歎說:「掌櫃的,山貨的學問太多了!」

  傳武收拾了庫房,百無聊賴,溜到門外見隔壁吳家鋪子的黑牛蹲在門口。他湊過去,拉著黑牛說:「咱玩撒骨頭塊兒吧,誰輸了拿一個大錢。」黑牛思忖了一會兒,答應了。兩個人熱火朝天地比畫上了。幾局下來,卻是傳武玩輸了,黑牛說:「你輸了,給我一個大錢兒。」傳武說:「我現在沒有,先欠著。來,咱們再玩一把。」黑牛說:「你耍賴,不跟你玩了。」傳武揪住黑牛的衣領說:「玩不玩?不玩就把贏我的還給我。」黑牛說:「憑什麼還你?我贏的。」傳武說:「不還就揍你!」黑牛說:「你敢!」傳武說:「就敢!」

  兩人話趕話地廝打起來。急了眼的黑牛撿起塊石頭向傳武頭上砸去,傳武頭上頓時血流如注。傳武也急眼了,拿起門邊的掃帚朝吳家鋪子的窗上撲去,把人家的封窗紙戳得稀爛。吳掌櫃的出門吼道:「夏掌櫃的,快出來看吧,你家的夥計發瘋了!」

  樓上的夏元璋和傳傑忙跑出鋪子。夏元璋厲聲喝道:「傳武,不許撒野!給我回去!」傳傑緊緊抱住傳武說:「二哥,回去。」玉書說:「傳傑,你不用攔著,黑牛太撒野了,為什麼把你哥打破頭?你該上才對!」夏元璋朝女兒大吼道:「你少給他們扇風,回頭我一個個地收拾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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