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長安十二時辰 | 上頁 下頁 |
一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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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羅約他們沒去興慶宮前看熱鬧,不清楚那邊出的事有多大。不過他們知道,城樓守軍的閉門鼓有多麼嚴厲。如果鼓絕之前沒進城的話,就別想再進去了。他們什麼吃的和銅錢都沒帶,關在城外可會很麻煩。 「趕緊走吧!」同伴一扯他的袖子,催促道。 「可是張帥他們,總不能放任不管哪……」阿羅約語氣猶豫。他看了眼遠方的魚肚白,又看了眼延興門城樓上的燈籠,一咬牙,「你們走吧!我留下。」 「啊?」 「反正城門又不會一直不開,大不了我在外頭待一天。張帥於我有恩,我不能見死不救。」阿羅約下了決心,又叮囑了一句,「你們記得幫我喂駱駝啊。」同伴們答應了一聲,紛紛朝著城門跑去。 阿羅約體格健壯,輕而易舉就把張小敬扛起來,朝外走去。在距城牆兩百步開外的官道旁邊,有一座小小的祖道廟,長安人踐行送別時,總會來此拜上一拜。阿羅約把張小敬擱在廟裡,身下墊個蒲席,然後出去把蕭規也扛過來,兩人肩並肩躺在一起。 之前為了放水燈,這夥人在岸邊留存了火種。阿羅約把火種取來,用廟裡的破甕燒了點熱水,給兩人灌下。過不多時,這兩個人都悠悠恢復神志。阿羅約頗為高興,說我出去弄點吃的,然後拿著竹竿出去了,廟裡只剩下張小敬和蕭規兩人。 張小敬緩緩側過頭去,發現蕭規受的傷比他要重得多,胸口塌陷下去很大一塊,嘴角泛著血沫。顯然在落水時,他先俯面著地,替張小敬擋掉了大部分衝擊。 看到這種狀況,張小敬知道他基本上是沒救了。一股強烈的悲痛如閃電一樣,劈入張小敬石頭般僵硬的身體。上一次他有類似體驗,還是聽到聞無忌去世。 這時蕭規睜開了眼睛。 「為什麼?」這三個字裡蘊含著無數疑問和憤怒。 張小敬張了張嘴,仍舊無法發出聲音。 「為什麼偏偏是你,要背叛我?」蕭規似乎變得激動起來,嘴角的血沫又多了一些。他大概也知道自己不行了,絲毫不顧及胸口傷勢,邊說邊咳,「不對!咳咳……你從一開始,就沒有真心幫我,對不對?」 張小敬無言地點了點頭。 「沒想到啊,你為了騙到我的信任,居然真對李泌下了殺手。張大頭啊張大頭,該說你夠狠辣還是夠陰險?咳咳!」 蕭規此時終於覺察,這個完美的計畫之所以功虧一簣,正是因為這位老戰友的緣故。自己對張小敬的無限信任,反成了砍向自己的利刃。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背叛一個生死與共的老戰友?為什麼會幫官家?我想不出理由啊,一個理由都想不出來。」蕭規拼命抓住張小敬的手,眼神裡充滿疑惑。 他沒有痛心疾首,也沒有狂怒,他現在只帶著深深的不解。一個備受折磨和欺辱的老戰友,無論如何,都應該站在他這邊才對,可張小敬卻偏偏沒有,反而為折磨他的那些人出生入死,不惜性命。 可惜張小敬這時發不出聲音,蕭規盯著他的嘴唇:「你不認同我的做法?」 張小敬點頭。 「你對那個天子就那麼忠誠?」 張小敬搖搖頭。 蕭規一拳砸向小廟旁邊的細柱,幾乎吼出來:「那你到底為什麼?既然不忠於那個天子,為什麼要保護他!為什麼不認同我的做法!你這麼做,對得起那些死難的弟兄嗎?」 張小敬無聲地迎上他的目光。蕭規突然想起來,在勤政務本樓的樓頂,他們有過一番關於「衡量人命」的爭論,張小敬似乎對這件事很有意見,堅持說人命豈能如此衡量。 「你覺得我做錯了?你覺得我不擇手段濫殺無辜?你覺得我不該為了幹掉皇帝搞出這麼多犧牲者?」 這次張小敬點頭點得十分堅決。 蕭規氣極反笑:「經歷了這麼多,你還是這麼軟弱,這麼幼稚……咳咳……你想維護的到底是誰?是讓我姐姐全家遇難的官吏,是害死聞無忌的永王,還是把你投入死牢幾次折磨的朝廷?」 這次張小敬沒有回答,他一臉凝重地把視線投向廟外,此時晨曦已逐漸驅走了黑暗,長安城的城牆輪廓已慢慢變得清晰起來,今天又是個好天氣。 蕭規隨著張小敬的視線看過去,他們到底是曾出生入死的搭檔,彼此的心思一個眼神就夠了:「十年西域兵,九年長安帥,你不會真把自己當成這長安城的守護者了吧?」 張小敬勉強抬起右臂,刮了刮眼窩裡的水漬,那一隻獨眼異常肅穆。 蕭規眼角一抽,幾乎不敢相信:「大頭,你果然是第八團裡最天真最愚蠢的傢伙。」張小敬拼盡全力抬起右臂,在左肩上重重捶了一下。這是第八團的呼號禮,意即「九死無悔」。 蕭規見狀,先是沉默片刻,然後發出一陣大笑:「好吧!好吧!人總得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我信任了你,你背叛了我,這都是活該。也好,讓我死在自己兄弟手裡,也不算虧。反正長安我也鬧了,燈樓也炸了,宮殿也砸了,皇上也挾持過了,從古至今有幾個反賊如我一般風光!」 他的笑聲淒厲而尖銳,更多的鮮血從嘴角流出來。 張小敬勉強側過身子,想伸手去幫他擦掉。蕭規把他的手毫不客氣地打掉:「滾開!等到了地府,再讓第八團的兄弟們決定,我們到底誰錯了!咳咳咳咳……」 一陣激烈的咳嗽之後,聲音戛然而止,祖道廟陷入一片死寂。張小敬以為他已死,正要湊過去細看。不料蕭規突然又直起身來,眼神裡發出迴光返照般的熾熱光芒: 「雖然他們逃過一劫,可我也不會讓長安城太平。咳咳,大頭,我來告訴你一個秘密。」 張小敬皺著眉頭,沒有靠近,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蕭規的臉上掛滿嘲諷的笑意:「你難道不想知道,我們蚍蜉何以能在長安城搞出這麼大動靜?」 聽到這句,張小敬心中猛然一抽緊。他早就在懷疑,蚍蜉這個計畫太過宏大,對諸多環節的要求都極高,光靠蕭規那一批退伍老兵,不可能做到這地步,他們的背後,一定還有勢力在支持。 現在蕭規主動要說出這個秘密,可他卻有點不敢聽了。看那傢伙的興奮表情,這將是一個會讓長安城大亂的秘密。可捉拿真凶是靖安都尉的職責,他又不得不聽。 看著張小敬左右為難的窘境,蕭規十分享受。他努力把身子挪過去,貼著耳朵低聲說出了一句話。張小敬身子動彈不得,那一隻獨眼卻驟然瞪得極大,幾乎要掙破眼眶而出。 蕭規頭顱一垂,身子徐徐側斜,額頭不經意地貼在了張小敬的胸膛之上,就此死去。 此時的勤政務本樓裡,比剛才被襲擊時還要混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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