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長安十二時辰 | 上頁 下頁
八三


  與此同時,張小敬正在巷子裡清點戰果。剛才他打暈醫館學徒時,摳出了一粒毒丸。張小敬把毒丸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判斷應該是野葛與烏頭的混合物,不過卻沒什麼異味。

  這毒丸,可不是尋常人能炮製出來的,可見對方背後的實力相當可怕。

  這時檀棋匆匆走過來,把大望樓失聯的事告訴張小敬。張小敬也皺起眉頭來,這可真是有點蹊蹺。檀棋道:「既然聯繫不上,不如我們直接把刺客送回光德坊吧。」

  「不行。」張小敬斷然否決,「現在已是戌時,街上已經擠滿了人。把他們運過去,路上不知要花多少時辰。可沒那個餘裕。」

  「那怎麼辦?」

  「運去波斯寺,就地審問。」張小敬做了決定。檀棋還要爭取一下,可他獨眼一掃,淡淡道:「姑娘的行動,不必與我商量,但這裡是我做主。」

  檀棋撇撇嘴,只好閉上嘴。可她還是不放心,便派出一個人,回去光德坊報告。

  旅賁軍的士兵把醫館學徒和牛車夫重新裝回車裡,在沿街遊人的驚訝注視下,再次駕回到波斯寺中。這麼大的動靜,連寺裡的主教都驚動了,一個執事被派來詢問。

  「現在有外道奸賊圖謀不軌,朝廷需要借重上帝威光,震懾邪魔,所以求助於在下,在寺內推鞫詳刑。」伊斯執事這樣對同僚說,他們雖然聽不懂什麼叫「推鞫」,什麼叫「詳刑」,但知道朝廷這是對上神的接納,紛紛表示與有榮焉。

  拘押醫館學徒的地方,恰好就是之前關押張小敬和檀棋的告解室。伊斯解釋說,這是寺裡最安靜的地方,用來審問最合適不過。他現在殷勤得很,只怕張小敬遷怒景寺。

  醫館學徒被五花大綁塞進狹窄的小屋裡,然後被一桶冰水潑醒。

  「接下來你最好回避一下。」張小敬對伊斯道,獨眼裡閃動著殘忍的光芒。伊斯猶豫了一下,卻沒挪動腳步:「他在敝寺行兇,敝寺理應與聞審訊,以示公義。」

  「隨便你。」

  張小敬拉開小窗,往裡看去。那個人垂著頭沒動,頭髮一縷縷滴著水,但微微顫動的肩膀說明他已經清醒了。

  這傢伙是中原人,瘦臉短須,身上肌肉不多但很勻稱,耳下隱約能看到兩根青筋連到脖頸下,一看就知道是常年鍛煉的殺手。張小敬什麼都沒說,就這麼冷冷地看著。

  「殺了我。」殺手虛弱地說。

  「我來告訴你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張小敬的聲音傳入告解室,「神龍朝時,有一個禦史叫周利貞,受武三思之命,去殺桓彥範。周利貞特意砍伐了一片竹林,留下凸出的尖竹樁,然後把桓彥範在地上拖來拖去。他的肌膚一片片被竹尖刮開、撕裂、磨爛,露出筋腱和骨頭。足足拖了一天,他才咽氣,死時骨肉已幾乎全部分離,竹樁皆紅——這喚作晚霞映竹。」

  張小敬說得津津有味,描摹細節,仿佛親身見到一般。旁邊的伊斯卻發起抖來,他忍不住去想像那「晚霞映竹」的血腥場面,可立刻覺得胃裡一陣翻騰。在告解室裡的囚犯聽到這些,不知道會是什麼心情。

  張小敬繼續道:「不過我現在沒有一整天時間,所以會換一種方法。這是當年周興用來對付郝象賢的法子,叫作飛石引仙。」他說起這些殘忍的事,居然也引經據典,讓伊斯哭笑不得。

  「我會在你的肛門裡塞進一根鐵鉤,掛住腸頭。鉤子的一頭拴在一根橫木杆上,木杆的另外一端,縋著石塊。將這根橫木杆掛在木架上,你和石頭分置兩邊,就像是秤一樣——秤你用過吧——然後我會在這邊把石塊往下拉,木杆翹起,那鉤子就會把你的腸子慢慢扯出屁眼,每一寸挪動,你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如果我拉得快一點,你的腸子就會被一下子扯出來,拋飛在空中。

  「當然,把鐵鉤換成竹尖,靠竹竿的彈力把整個人挑上去,再穿下來,也不錯。」

  然後張小敬呵呵笑了,笑得還很得意。如果那個犯人抬起頭,看到那只在小窗閃過的獨眼,就知道他是認真的。

  檀棋在一旁聽著,她明知張小敬是在逼迫犯人,可仍感到不寒而慄。張小敬散發出來的那種氣勢,讓她幾乎喘不過來氣,不得不挪動腳步,站遠了幾步。

  她一直以來,都把張小敬當成好色的登徒子、盡職的靖安司都尉和可靠的同伴。這時她終於想起來了,這個人的真面目,可是萬年縣的五尊閻羅。

  哪五尊?狠、毒、辣、拗、絕。

  九年長安不良帥,不知這手法他用過多少次,折磨過多少人。

  她拼命把這個念頭甩出腦子,和伊斯交換了一下眼神,都在對方眼中看出了悔意。早知道不該過來旁聽,在走廊等著結果就好了。伊斯為難地抓了抓腦袋,如果張小敬真要動刑,他攔還是不攔,這畢竟是神聖之所啊……

  「殺了我。」殺手低低地重複著這一句。

  張小敬咧開嘴,語調森森:「你不必懷疑效果,我可以告訴你,周利貞也罷、周興也罷,還有我們刑吏的種種刑求手段,都來自同一個傳承——來俊臣。來氏八法,可是很有名氣的。」

  「來俊臣」三個字說出來,屋子裡的溫度立刻降了下去。那可是長安居民永恆的噩夢,儘管這個人已經死去許多年了,仍可以用來止小兒夜啼。這個名字,有時候比他發明的各種嚴刑還有效果。

  「呸!」犯人想吐一口唾沫,卻發現沒吐出去,因為嘴唇一直在抖。

  這一切,都被張小敬看在眼裡。

  如果是突厥狼衛,張小敬沒有信心撬出他們的話,但這些人不同。他們隨身攜帶著毒丸,說明雖不怕死,但畢竟也怕嚴刑拷打。現在他在發抖,這是個好兆頭。

  張小敬「唰」地把小窗關上,且讓恐怖慢慢發酵一陣。在漆黑封閉的空間,囚犯會在內心把剛才那些場景一遍一遍地想像,停都停不下來。外界的任何聲響,腳步響起,木幾挪動,都會被當成臨刑信號。有些人就這麼被活活嚇死了。

  張小敬故意沒有問任何問題,讓囚犯在心理上產生錯覺,以為拷問方無求於自己。這樣才會讓他愈加惶恐,愈加急切地想證明自己的價值。

  刑求這門藝術,和房事一樣,精髓在於前戲。

  安排好之後,張小敬轉身離開告解室,檀棋和伊斯遠遠站在門口,看他的眼神都有些畏懼。張小敬撣了撣眼窩,沒有去做解釋。這兩個人生活的世界太美好了,根本不知道真正底層的世界是什麼模樣。

  伊斯猶豫了半天,還是湊了過來:「張都尉可是查了不少典籍呀,我看那刺客真是給嚇到了。」

  「我可不是從書本上學到的。」張小敬笑了笑。伊斯只覺一股涼氣從腳心升到頭頂,原本白皙的皮膚更不見血色。

  「你們在這裡盯著,一旦囚犯開口,儘快告訴我。我去外面看看地形。」

  「地形?」伊斯不明白。

  「飛石引仙,最好是在平地,架子才紮得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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