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長安十二時辰 | 上頁 下頁
七六


  牆的另外一邊傳來兩聲慘叫,那是剛翻過去的兩個不良人。徐賓面色陡變,急忙探脖子去看,可視力在黑暗中無能為力,腳下一磕,整個人登時摔趴在地上。

  與此同時,一個影子從水渠裡站起來,不良人們一驚,紛紛抽出腰間鐵尺。這時陸陸續續又有十幾個影子紛紛冒頭,爬上渠岸,簡直像是從水中湧現的惡鬼。

  他們身穿黑色水靠,手持短弩站成一排,保持著可怕的安靜。在不遠處的西牆底下,水柵已經被拆毀,這些人應該就是從那裡遊過來的。一個黑影站在西牆邊緣,淡然地望向這邊,玩弄著手裡的直柄馬牙銼。

  剩下的三個不良人膽怯地停住腳步,想往回跑。數把短弩一動,登時幹掉了兩人。最後一人急忙要高喊示警,頭頂卻突然飛來一支弩箭,從他的天靈蓋刺了進去。

  一個黑影從大望樓上探出頭來,確認目標死亡,然後用手勢比了個動作。

  黑影們脫下水靠,給短弩重新上弦,然後分成數隊,迅速朝著靖安司大殿撲過去……

  §第九章 酉正

  天寶三載元月十四日,酉正。

  長安,長安縣,義寧坊。

  告解室裡的空間既狹且黑,一個人待久了會覺得喘不過來氣,何況現在裡面塞了兩個人。

  檀棋和張小敬困在黑暗裡,幾乎貼面而對,幾無騰挪的空間,連對方的呼吸都能感受到。張小敬保持著這個尷尬的姿勢,又喊了幾聲,外面完全沒有動靜,那個伊斯執事居然就這麼離開了?

  別說檀棋了,連張小敬都沒想到,這談吐儒雅的景僧,說翻臉就翻臉。他也算閱人無數,愣是沒看穿這個叫伊斯的僧人。那相貌和氣質,實在太有迷惑性了。

  張小敬用拳頭狠狠捶了幾下,小門紋絲不動。這木屋看似薄弱,材質卻是柏木,木質緊實,非人力所能撼動。

  「檀棋姑娘,得罪了。」

  張小敬抬起上半身,朝檀棋的臉前貼去,他是想給腰部騰出空間,好抽出障刀。檀棋知道他的意圖,可心中還是狂跳不已。她從未這麼近距離與男子接觸,感覺那粗重的呼吸直鑽鼻孔,嚇得一動都不敢動。

  張小敬慢慢把刀抽了出來,小心地把刀尖對準門隙,往下滑動。薄薄的刀刃能磕到外頭鎖鏈。可是這小屋子太狹窄了,完全用不上力氣,更別說劈開了。唯一的辦法,就是用刀頭去削磨小門的門樞,但這個要耗費的時間就太久了。

  檀棋覺得整件事太荒唐。闕勒霍多去向不明,長安危如累卵,他們卻被一個不知所謂的景僧執事,用不知所謂的理由關在這個不知所謂的鬼地方。

  她看向張小敬,這傢伙應該很快就能想出脫身的辦法吧!就像在右驍衛時一樣,他總有主意。張小敬那只獨眼在微光下努力地睜大,嘴唇緊抿,像一隻困在箱籠裡的猛獸。這一次,似乎連他也一籌莫展。

  檀棋忽然警醒,自己什麼時候開始把他當靠山了?登徒子說過,這次借她來,是為了借重自己的智慧。如果什麼都不做,光等著他拿主意,豈不是給公子丟人!檀棋想到這裡,也努力轉動脖頸,看是否能有一線機會。

  兩人同時動作,一不留神,臉和臉碰到了一起。那粗糙的面孔,劃得檀棋的臉頰一陣生疼。檀棋騰地從臉蛋紅到了脖頸,偏偏躲都沒法躲。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腳步聲,兩人動作同時一僵。

  伊斯的聲音在外面得意揚揚地響起:「兩位一定正在心中詈罵,說我是口蜜腹劍吧……哦,恕罪恕罪,我忘了口蜜腹劍這詞是被禁的,還是用巧言令色吧,畢竟令色這兩個字我還擔得起,呵呵。」

  這傢伙不知何時又回來了,或者根本沒離開過。檀棋見過的男子也算多了,對自己容貌津津樂道的,這還是第一個。

  「你們冒充夫妻,闖入敝寺,究竟意欲何為?」伊斯問道,他的口氣,與其說是憤怒,毋寧說是興奮。

  檀棋正要開口相譏,張小敬卻攔住她,把腰牌從身上解下來,在門板上磕了磕,語氣急切:「我是靖安司的都尉張小敬,正在追查一件事關長安城安危的大案。你必須立刻釋放我們。這是靖安司的腰牌,你可以向官府查證。」

  「靖安司?沒聽過,不會是信口開河吧?」伊斯隔著小窗看了眼腰牌,「容在下明日去訪訪祠部,屆時必能分剖明白。」

  「那就來不及了!現在放我們走!」張小敬身子猛地一頂,連帶著整個木屋都晃了晃。

  伊斯伸出纖細修長的手指,嘖嘖地擺動了幾下:「在下忝為景教執事,身荷護寺之重,既然有奸人冒良入寺,不查個清楚,在下豈不成了尸位素餐之輩?」

  他說話文縐縐的,可此時聽在檀棋和張小敬耳朵裡,格外煩人。

  張小敬沉聲道:「聽著,現在這座波斯寺裡藏著一個極度危險的人物,他牽連著數十萬條人命。若是耽擱了朝廷的大事,你們要承擔一切後果!」

  數十萬人命?極度危險?這兩個詞讓伊斯眼前一亮:「首先,我們叫大秦寺,不叫波斯寺。其次,若真有這麼一個危險人物,也該由本寺執事前往處理——你們想找的那位大德,就是他?」

  「是的,他是突厥的右殺貴人,在三個月內來到長安。靖安司認為他假冒景僧,就藏在這座波斯寺裡。」張小敬的語速非常快,他不能被這個愛拽文的波斯人掌握談話節奏。

  「都說了是大秦寺……嗯。」伊斯似乎被這番話打動,他眼珠一轉,俊俏的臉上現出一絲興奮的笑容,「爾等先在這裡懺悔,容在下去查看一下,看看所言是虛是實。」

  張小敬這回可真急了,扯著嗓子喊出來:「這個突厥人背後勢力很強大,不可貿然試探。請你立刻開門,交給專事捕盜的熟手來處理。」

  「哦?你說的是那兩個被我關在告解室裡的熟手?」伊斯哈哈一笑,用兩隻食指點了點自己的眼睛,「我伊斯雙眼曾受秋水所洗,你們能識破的,我自然更能看穿。」然後他不顧身後張小敬的叫嚷,轉身離開。

  伊斯大步走在走廊裡,表情還是那麼平靜,可白袍一角高高飄起,暴露出主人內心的踴躍。

  景僧寺崇尚苦修謙沖,一年到頭連吵嘴都沒幾回。伊斯自負熟讀中土經典,身懷絕學,卻一直沒機會展示,引以為憾。這次好不容易逮到一次機會,他絕不會輕易放過。

  若是那個男人所言非虛,這將會是一個絕好的機會。伊斯恰好走到正殿,看到十字架高高在上,虔誠地合掌禱告道:「我主在上。這次建功有望,必得朝廷青睞,可以正我景教本名。」

  他禱告完畢,直奔正殿旁的一片宅子而去。那裡有一片菜畦,裡頭種些瓜果青菜。景僧不分品級上下,都提倡親力親耕,所以宅子也修在菜畦旁邊。一水皆是平頂二層小石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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