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長安十二時辰 | 上頁 下頁 |
五五 |
|
徐賓趕緊過去,踢著案角催促他們都打起精神來。這些小吏只好重新攤開挎袋,坐了回去,但很多人內心不以為然。大家都覺得,她一定是死于昌明坊的爆炸,屍骨無存,沒必要再折騰了。 李泌沒再去管這些人,他心事重重地走過長安城的碩大沙盤,徑直來到自己的案幾前。他的案幾上有七八個質地不一的文匣子,裡面分別擱著各處傳來的訊報、檢錄、文牘等。其中最華貴的,是一個紫紋錦匣,專盛官署行文。它一直都是空的,可現在裡面卻多了一份銀邊書狀。 檀棋確信,他們出發之前,這匣子還是空的。她拈起旁邊的簽收紙條,果然剛送來不久。 李泌拆開文書掃了一眼,不由得冷笑道:「我還沒找,他們倒先把答案送過來了。」然後把它往徐賓手裡一丟。徐賓接過去略看了看,這書狀來自右驍衛,裡面說鑒於皇城有被賊襲擾之憂,臨時提調旅賁軍崔器,拘拿相關人等徹查,特知會靖安司云云。 外人看來,這只是簡單的一封知會,可在熟知官場的人眼裡,卻大有深意。 靖安司負責長安城內外,而右驍衛負責皇城的週邊安全,兩者的職責並不重疊,也沒有統屬關係。突厥人這事鬧得再大,它也是靖安司的權責範圍。 但狼衛跨過了光德懷遠這一條死線,讓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一過死線,他們對皇城構成直接威脅,性質立刻成了「驚擾聖駕」的大案,右驍衛便有權立即介入調查。他們打起查案這塊金字招牌,想提調誰就提調誰,哪個敢不配合辦案,就是「謀逆」。 所以若右驍衛要求崔器逮捕張小敬,行為雖屬越權,可他一個小小的將佐,根本扛不住壓力。 不過崔器在這件事上,並不清白,他明明可以提前告知靖安司,讓李泌有所準備。可他卻默不作聲地搞了個突然襲擊,還抓了張小敬直接送去右驍衛,此舉無異於背叛。 姚汝能對崔器的背叛並不意外。從西市放走曹破延開始,一連串的重大失誤讓崔器如驚弓之鳥,極度惶恐不安。狼衛越過死線,是駱駝背上的最後一根稻草。崔器自認為待在靖安司已是死路一條,還不如去抱右驍衛的大腿,好歹會有投效之功。 李泌對崔器的去向不感興趣,他用指頭磕了磕案面:「為什麼右驍衛要捉張小敬?」 這才是最核心的疑問。右驍衛甘冒與靖安司衝突的風險,強行越權捉人,有什麼好處? 沒有人回答。事涉朝爭,姚汝能級別太低,徐賓渾渾噩噩,這兩個人都給不出什麼有價值的建議。檀棋安靜地站在一旁,指尖抵住下巴,一雙美眸怔怔注視著沙盤。她忽然輕輕咳嗽了一聲,伸出修長的指頭,似是無意中指向沙盤中的平康坊。 李泌眼前倏然一亮。 檀棋是家養婢,這種場合不敢開口,但她的暗示足夠明確了。平康坊裡可不只有青樓,裡面還住著一位大人物——右相李林甫。 本朝最著名的政治景觀之一,就是李林甫與東宮的對峙。這位權傾天下的宰相,對東宮一直懷有敵意,只是沒有公開化。他在暗處,一直盯著靖安司的錯漏,好以此攻訐東宮,是太子在朝堂最危險的敵人。 從右驍衛出動到張小敬被捕,只有短短的間隙。敵人能瞬間抓住破綻,一口咬准七寸,這驚人的眼光和執行力,絕非右驍衛那些軍漢能琢磨出來,必然有一位老手在後頭支招。能這麼幹且有能力這麼幹的,只有右相。 順著這個思路一琢磨,整個動機陡然變得清晰。 倘若張小敬落到李林甫的手裡,光是他的身份,就夠做出好大一篇文章來:你為什麼堅持要任用一個死囚犯?你憑什麼認為他值得信任?狼衛都殺到皇城邊上了,是他辦事不力還是有心放縱?如果啟用另外一位忠君的幹員,這些騷亂是不是可以避免?沒有十成把握,你竟然冒險,你有沒有把聖上的安危當回事? 李泌在腦海裡想像著李林甫各種質疑的嘴臉,不由得「嘿」了一聲。正如李亨此前在淨土院提醒的那樣,賀知章是遮擋風雨的亭頂,他這一去,明槍暗箭立刻就撲了上來。 這次突厥狼衛事件,結局很曖昧:說成功也算成功,凶徒被全數擊斃;說失敗也算失敗,這些草原蠻子一度逼近皇城,驚擾御座,靖安司未能防患於未然,也是失職。 換句話說,靖安司究竟是「擎天保駕」還是「怠忽職守」,全看朝堂上哪邊的實力比較大。張小敬在右相手裡,東宮可就被動了。 難怪李相出手這麼迅速。 姚汝能、徐賓站在原地,大氣不敢出。他們雖不如李泌看得透徹,但光看上司的臉色,就知道這事有多麻煩。 李泌簡單地解釋了一下,徐賓臉色一黯,垂下頭去。姚汝能惱怒地咬咬嘴唇,他不明白,這件事情怎麼會這麼複雜?只因為官員之間的互相傾軋,就可以把一個拯救了長安的英雄任意抓捕?這可不是什麼盛世氣象! 「你來長安還太短。這樣的事……哎哎。」徐賓搖搖頭。姚汝能卻看向李泌,大聲道:「李司丞,我們不能放棄張都尉,這不對!」 李泌示意他少安毋躁,右手習慣性地想要抓住什麼東西,卻發現抓了個空。檀棋把拂塵從旁邊取來,放在他手裡。李泌拂塵一握,沉聲道:「我們不會放棄張小敬——突厥人的事情,可還沒完呢!」 三人聞言俱是一怔,狼衛不是已經全死了嗎? 徐賓以為李泌指的是王韞秀的調查進展,連忙轉身捧起一卷報告:「旅賁軍此時正在對懷遠坊的龍波住所、修政坊空宅、昌明坊貨棧等地進行……哎哎……徹底搜索,但目前還沒有發現任何王韞秀的蹤跡。」 可是李泌卻搖搖頭:「我說的不是王韞秀,是突厥人的事。」 徐賓奇道:「那個?司丞還有什麼顧慮?」李泌看了他一眼:「徐主事記憶不差,可記得蘇記車馬行進城時,冒充墨料報關的延州石脂是多少桶?」 這些數字徐賓熟諳於心,脫口而出:「三百桶,分裝在三十輛大板車。」 「三百桶石脂,便是三百桶猛火雷。剛才那三輛馬車,一共只裝了十五桶——換句話說,還有二百八十五桶和二十七輛板車下落不明。」 李泌淡淡提醒了一句,周圍的人都是悚然一驚。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