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長安十二時辰 | 上頁 下頁
四八


  時間在一彈一彈地過去,逃遁的突厥人卻如同消失在大海中一樣。這些傢伙現在帶著極度危險的猛火雷,又可能挾持了王韞秀,無論去哪裡都是大麻煩。

  這時姚汝能一指地上:「張都尉!看這裡!」張小敬低頭去看,看到黃土地面上有幾滴如墨黑點。姚汝能已翻身下馬,蹲下身子細細看了一回,昂頭道:「這墨點並非垂滴渾圓,圓頭向西,帚尾向東,應當是車子向西疾馳時,頂風滴下,故有此形。」

  突厥人撤離得比較倉促,顧不得重新密封,這些石脂滴落下來,成了最好的指示。

  張小敬沖他做了個贊許的手勢,這年頭肯細緻觀察的年輕人可真是不多了。姚汝能得了誇讚,雙頰浮起兩片淡淡的紅暈,可心裡一想兩人之前的齟齬,頓時興奮勁就淡了幾分。

  「走!」

  張小敬並不關心姚汝能那點小心思,掉轉馬頭,疾馳而去。姚汝能也連忙上馬跟上去,當前要務是把突厥人抓住,其他事情容後再說。

  他們跑過一個路口,姚汝能再檢查了一下石脂遺灑,發現突厥人在永安通規這個路口轉向,一路奔北而去。判明了方向後,張小敬和姚汝能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突厥人走的這條路,是朱雀門街以西第三街,南北朝向。從這裡一路向北,沿途兩排諸坊,俱是富庶繁盛之地,向北一直到延壽坊,便是西京一等一的豪奢去處。而延壽坊西側的對街,則是「天下寶貨彙聚之處」的西市。

  這裡平時就人滿為患,今天又是上元燈會首日。申時已到,日頭西移,不知會有多少燈輪、燈樹、燈架正被挑起,多少民眾和商販正在聚集。

  區區兩甕石脂,就已經讓旅賁軍損失慘重。倘若讓狼衛帶著更多猛火雷闖入這個區域,恐怕整個長安西城的菁華都要毀於一旦。

  情況已到了最危急的關頭,不容片刻猶豫。

  張小敬一勒韁繩,側頭對姚汝能道:「聽著,接下來我要的是絕對服從,哪怕殺的是婦孺,也不許有半點遲疑。能做到,就跟我來,做不到就滾!」說完他雙腿一夾,朝北疾馳。姚汝能知道情勢糟糕到了什麼地步,咬了咬牙,從懷裡扔出一枚煙丸,也緊隨而去。

  四周望樓看到煙丸騰起,鼓聲咚咚不斷,紛紛把消息回報靖安司。與此同時,崔器的報告也傳了回去。大殿之內,文書交錯,氣氛霎時緊張到讓人窒息。

  「崔器和張小敬幹什麼吃的!這都能讓他們逃掉!」

  李泌把清靜拂塵丟到一邊,迅速走到沙盤前。靖安司中各部主事也都聚攏過來,十幾雙眼睛一起死死盯著。檀棋把象徵狼衛的黑俑擱到永安通規,人頭向北,這樣局勢一目了然。

  李泌從檀棋手裡搶過月杆,在精緻的黏土沙盤上劃了一條深深的線,口氣斬釘截鐵:「必須在光德懷遠以南截住他們,這是絕不能逾越的死線!」

  這個路口以北,皆是京城要地。北邊光德坊,乃是靖安司的總司駐地,還是京兆府的衙署,再往北則是西市、延壽坊等繁華之地,還有皇城。若要讓人把亂子鬧過這裡,李泌這個靖安司丞也不必幹了。

  一名主事道:「從永安通規到光德懷遠,只有四裡遠近,得儘快設卡阻攔。」另一名主事反駁道:「這附近是觀燈最盛之處,現在設卡,只會徒增混亂——你忘了賀監怎麼叮囑的?」第一位主事道:「等到猛火雷一炸,糜爛數十坊,難道就不混亂了嗎?」第三位主事提醒道:「別忘了,王節度的女兒還在他們手裡呢!」

  李泌聽著這些人爭論不休,覺得心煩意亂。他默念道家清淨訣,先把心定下,然後把手一揮:「先把衛隊調去附近所有路口,但不要明裡設卡。」

  這個命令曖昧不清,因為李泌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應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通傳抄錄下命令,朝外走去,冷不防李泌在背後一聲斷喝:「用跑的!」嚇得他差點摔倒,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強大的壓力之下,李泌也顧不得淡泊心性鎮之以靜。這時徐賓湊過來,還是那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李司丞……哎哎……」

  「講!」說完以後,李泌看到是徐賓,態度稍微和藹了點。這位主事剛剛立了一個大功,識破了突厥人運入石脂的伎倆。

  徐賓似乎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深吸一口氣方才說道:「如今事態危如累卵,司丞何不考慮假節望樓給張都尉?」李泌一聽這四個字,雙目霎時綻出兩道利芒,徐賓雙肩哆嗦了一下子,可終究硬頂著沒把頭垂下去。

  假者,借也;節者,權也。「假節」本是漢晉之時天子授權給臣子的說法,靖安司用此古稱,意義卻有不同。「假節望樓」,是指所有望樓不再向靖安司總司通報,轉而聽假節者的安排。

  徐賓這個建議,等於是讓張小敬來接管整個靖安司,成為第二個中樞。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李泌冷冷道。這個人剛立了個小功,就狂妄到了這地步。

  徐賓鼓起勇氣道:「望樓傳至總司,總司再傳至張都尉,周轉時間太長。我們能等,突厥人可不能等。事急從權啊!」

  「你對張小敬倒真有信心。」

  徐賓急切道:「這傢伙是我見過最執著也最值得信賴的人,假節給他,一定如虎……哎哎,添翼。」這話本來說得氣壯山河,可被結巴打斷了氣勢。李泌縱然滿腹心事,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若不信他的能耐,也不會用他。只是假節一事,非同兒戲,他可還是個死囚犯哪。」

  「您在賀監面前,可不是這麼說的!」徐賓話一出口,意識到自己太孟浪了,額頭沁出汗水來,連忙收斂口吻,「哎哎,在下的意思是,張都尉就在現場,他對局勢的判斷,總比躲在殿裡看文書的我們要準確些。」

  李泌心道,難怪這人一輩子不能轉官,實在是太不會說話了。他揮手讓徐賓退下,回過頭盯著沙盤:「張小敬、崔器在什麼位置?」

  檀棋連忙接過月杆,把代表崔器的赤俑擱在南邊昌明坊,把張小敬的灰俑推到永安通規的位置。可以看到,靖安司的主力分散在南北兩端,緊隨在突厥狼衛身後的,只有一個張小敬。那灰俑立在沙盤中,看起來無比重要,卻又無比孤獨。

  李泌只沉吟了三息,便發出了一道命令:「第三街所有望樓,給我盯住附近車馬,三十息一回報!」他猶豫了一下,補充道,「先報給張小敬,現在一切消息,確保他最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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