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長安十二時辰 | 上頁 下頁
三七


  他看到麻格兒在井亭裡,騎在聞染身上,興奮地撕扯著她的衣服。在修政坊時,麻格兒就已欲火焚身,剛才他挾著聞染一路逃亡,肌膚相蹭,香氣入鼻,早已讓他按捺不住。聞染扭動身軀拼命掙扎,可卻阻擋不了粗暴的侵襲,只能哭著喊著「爹爹」,乞求那不可能會來的援助。

  曹破延把麻格兒從女人身上拽起來,重重地扇了一耳光。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在搞這些事!還有沒有輕重緩急了?

  麻格兒紅著眼睛,嗷地叫了一聲,要去抓曹破延的肩膀。曹破延身子一避,一拳砸在他咽喉處,讓他疼得說不出話來。麻格兒想起來了,加入狼衛的時候,正是曹破延教授他們搏擊之術。

  「現在貨棧缺人手,你們三個都給我滾進去幹活。距離闕勒霍多隻差最後一步,別給我閑在這裡惹麻煩!」

  麻格兒悻悻地提起褲子,帶著兩個手下朝棧倉走去。聞染躺倒在地上喘息不已,胸口起伏,髮髻被扯得亂七八糟。曹破延俯身想要把她拽起來,聞染卻支起身子,抓起地上一塊碎石,猛然朝他的額頭砸去。曹破延沒料到在這種情況下,這女人居然還試圖反抗。他閃身躲過,飛起一腳,踢中她的手腕。碎石一下子被摔到井口,撲通一聲落入水中。

  聞染這次真的絕望了。眼前這傢伙的殺氣,遠比熊火幫的混混和剛才那頭豬要濃烈得多。她揉著手腕的劇痛,看著這個男人緩緩把手探入懷中,頹然地閉上眼睛。

  不料曹破延拿出的不是刀,卻是一個可擕式的黃楊木盒。

  木盒打開後,左邊是一個熟皮墨囊,右邊嵌著一管短小的寸鋒毛筆和一卷毛邊紙。這是專為遠途商旅準備的,以盒為墊,可以在駱駝或馬背上書寫。

  曹破延一言不發地把毛紙攤開,把墨囊裡的墨汁倒出來,用井水衝開,然後把毛筆遞了過去。聞染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不肯接。曹破延把毛筆又遞了遞,用生硬的唐話道:「你就要死了,給自己的父親留份遺言吧,不然他一定很傷心。」

  這一番話,讓聞染如墜雲霧,這是什麼意思?

  曹破延知道,她很快就會落到右殺貴人手裡,下場一定極其淒慘。可剛才聞染哭喊著叫「爹爹」的模樣,似乎觸動了他心中的某一塊東西——不是突厥狼衛的心,而是一個父親的心。

  這個女人是右殺貴人的獵物,曹破延即使心中反對,也不可能違背命令把她放了。他所能做的,只是讓她留點遺言罷了。

  聞染忽然反應過來,這些胡人和熊火幫根本不是一路,他們顯然是把自己誤當成了王韞秀,而且打算殺了她。聞染急忙喊叫著說我不是她!我不是她!我叫作聞染。

  可曹破延根本就不信,他認為這姑娘只是找藉口不接受這個殘酷事實罷了。他緩緩抽出腰間的匕首,「噗」的一聲插進墨水匣裡,表示不要徒勞地掙扎了,還不如老老實實寫下自己人生最後的話語。

  聞染咬住嘴唇,再度握緊了毛筆,眼眶裡卻不受控制地湧出淚水。兩個時辰之內連續被綁架兩次,心力交瘁,現在又被逼至這種絕境,她已經撐不下去了。疲憊、驚駭和對死亡的恐懼同時襲來,摧垮了她的防線。

  她想起了去年聞家遭遇的可怕事情,那時她和現在一樣驚慌。若非恩公一力庇護,只怕她早瘋了。聞染的內心湧出了極度的委屈,我做了什麼?我只是想過正常人的生活而已啊!

  聞染突然把毛筆遠遠扔開,用頭去撞曹破延。曹破延的身子搖晃了一下,卻紋絲不動。聞染又拿起腰間的一個香囊朝他丟去,在他胸口綻開一團煙霧。曹破延一下把聞染的手臂抓住,把她強行按在井邊。

  聞染放聲大哭起來。

  曹破延沒有動怒,他覺得這是一個好的徵兆,表明對方的抗拒正在崩潰,就像草原上的黃羊——當它們意識到無法擺脫狼群時,就會前腿跪地,咩咩地哀鳴。

  於是他也不動怒,俯身把毛筆撿起來,重新塞到聞染手裡。這時貨棧裡傳來一聲沉重的轟隆聲,似乎是哪一個大桶滾落到地上去了。

  曹破延被聲音吸引過去,不過幾個彈指的時間,當他再度回過頭來時,亭子內外空蕩蕩的,聞染的身影卻已經消失。

  十幾名武侯粗暴地掀開那一排闊口大甕的圓蓋,用手中的木杆伸進去攪上一攪。這些木杆的末端劈出幾條反向豁口,從甕裡提上來時,裂隙裡掛滿濕漉漉的褐色濁油。

  這些都是新榨的胡麻油,還帶著股香味。陽光從工棚上方的空隙照射下來,棚內的七八台榨器已經全數停工,袒著膀子的榨工們抱著雙臂站在一旁,呆呆地看著武侯們搜查,不知就裡。

  在他們不遠處,數名孔目吏手持油乎乎的帳簿,正在核對腳邊那一堆堆菜籽餅、蕪菁籽餅、芝麻斛鬥的數量。在後院的庫房裡,另外一批人在清點更多罐甕,甚至連加工熟油的灶台都不放過。

  油坊的老闆匆匆跑出來,看到這混亂局面,先是勃然大怒,不料立刻被一個官吏叫過去附耳說了幾句,態度大變,連連點頭哈腰。

  類似的事情,在長安城十幾處葷素油坊同時發生。無論是供應宮中的禦坊還是民坊,無一例外,都被徹底搜查了一遍,還被要求出示最近一個月內交易明細。有的坊主自恃有後臺,試圖反抗,結果被毫不客氣地鎮壓下去。

  這些交易和庫存數位,都被匯總到靖安司的大殿中去。在那裡,徐賓帶領著幾十個計吏埋頭苦算,把這些數字與城門監的油料報關記錄核對,看是否有出入。

  「啟稟司丞,沒有。」徐賓手捧墨蹟未乾的書卷,向站在沙盤前的李泌小心翼翼地彙報。

  「沒有什麼?」李泌的語氣不太好。

  「一月之內,一切大於五石的葷素雜油交易,除了宮中用度,都已追溯到實物存貨,沒有疑點——這裡是清單。」

  「城外的貨棧呢?」

  「油料報關在城門監從來都是單列一類,重點查驗,哎哎……也沒有異常。」徐賓一緊張就容易哎哎地結巴。

  李泌臉色一沉,把拂塵重重甩在沙盤邊緣:「沒有異常!沒有異常!哼,等火勢起來,我看你們怎麼說!」徐賓俯身垂首,不敢搭話,也不需要搭話。他知道上司與其說是在斥責,毋寧說是在發洩。

  其實不光是李司丞,靖安司大殿內的每一個人都有點神經兮兮。墨硯被手不小心碰翻,腳步在地板上一滑,若有若無的幾聲歎息,茶蓋與書沿的磕碰,紙卷失手滑落在地,種種小狀況開始頻繁出現。

  徐賓知道,這是壓力太大的徵兆。從巳時開始,壞消息接連不斷,每一次都讓他們的工作量翻倍,要求完成的時間一次比一次短。這些書吏原來在諸部做計吏時,工作都是以天或旬來計,哪像靖安司,簡直就是在以時辰來計。

  如今,整個靖安司像是蹲踞火爐之上,煩躁不安,不知何時就會出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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