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長安十二時辰 | 上頁 下頁 |
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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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是熊火幫的標記!這個幫派,是萬年縣一霸,豢養了數百個無賴閑漢,輕則尋釁滋事,重則殺人越貨,終日橫行街頭,肆意無忌。 難道……這就是恩公口信裡提到的危險?聞染心想。可是她不明白,熊火幫的人,為何來找她的麻煩? 聞染就像是落入了激流,完全身不由己,被人牆裹挾著,一路朝著北邊的偏僻地段而去。聞染倔強地咬著牙,眼睛不斷從人牆間隙朝外看去。她忽然眼前一亮,發現前頭坊角有一處武侯鋪,幾個武侯手持叉杆,正在鋪前閑坐。她猛然加速,撞開一個浮浪少年,跑向武侯鋪大聲呼救。 武侯們聽見呼喊,紛紛拿起叉杆,可他們一看到姑娘身後十幾個雙臂文字的浮浪走過來,臉色都為之一變。為首的少年不慌不忙走過去,一拱手道:「家裡婆娘不聽管教,叫幾位爺見笑了。」說完從腰間解下幾吊錢送了過去。 這話不盡不實,武侯們卻不欲多生是非,收了錢,一齊朝後退去。少年們嬉笑著,把絕望的聞染拽回到人牆裡。在前頭的路口,正停著一輛拱廂馬車,兩扇車窗被黑布罩著。浮浪少年們推推搡搡,把她扭送到車廂裡,然後又跳上去兩個人,把門從裡面關牢。 馬車徐徐跑動起來,聞染在黑暗中十分驚慌,卻無處可逃。過不多時,忽然車外傳來一陣恢宏的鐘聲。這鐘聲很特別,宏闊中帶著點剔透的清音,一聽就來自濟度尼寺的紫金佛恩鐘。武則天曾在此出家,寺鐘系紫金所鑄,與其他寺廟的鐘聲頗有不同。 這鐘聲,讓聞染忽然平靜下來。 不是因為佛法無邊,而是因為她忽然意識到,自己還未到徹底絕望之時。 濟度尼寺位於安業坊內,聞染常來這裡送香,對附近路徑非常熟悉。她一聽到鐘聲,立刻就判斷出自己此時的位置——大概是在安業坊西側,距離本來要去的安仁坊很近,中間只隔著一條朱雀大街。 朱雀大街是長安城最中間的南北大路,寬約百步,直通宮城。如果有機會跑上御用的馳道,說不定便能脫困。 聞染這樣想著,背靠廂壁直起身子,她的手在黑暗中觸到地板縫隙裡一枚鬆動的鐵釘。 她的性子,可從來不會輕易放棄。 隨著一聲壓抑到極點的慘呼,曹破延身子猛然向前挑起,雙目赤紅。嘴裡的木棍差點被咬斷。 一截黝黑的弩箭杆被竹匠手裡的尖刀挑了出來,鮮血淋漓。隨後他擱下刀,熟練地給傷口縫合、敷藥、包紮。 「弩箭無頭,不會傷及性命,只是手肘幾個月用不得。」竹匠說,用水盆洗掉手裡的血水。曹破延額頭上沁滿了汗水,虛弱地點了點頭。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一個面色陰鬱的男子走了進來。這男子是典型的突厥人相貌,有著一張皴裂叢生的狹長馬臉和兩條濃密的白眉。他穿著一件連地的素色絲綢長袍,風格既不類中土,也不似胡服,後頭還搭著一個戽鬥狀的兜帽。 「右殺貴人。」曹破延和竹匠一起躬身做禮。 右殺不是人名,而是突厥官位。王族分督諸部者,在東者稱左殺,在西者稱右殺,權柄極大。這麼大的一位人物,居然藏身于長安城內,若讓朝廷知道,定會是一場軒然大波。 右殺掃了一眼曹破延的手肘傷口:「我剛剛得到確切消息,你帶來的十五位勇士,已經轉生了。」曹破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羞愧地拿起旁邊的尖刀對準心口:「一切罪責都歸於屬下,願以死贖罪。」 狼衛是大汗最忠誠的侍衛。他們奉命進入長安,就沒打算活著返回草原。但這些狼衛的生命,本該換回幾百倍的唐人鮮血,才算對大汗盡忠。死在一個破落貨棧裡,實在是極大的浪費。 右殺冷笑道:「你的性命是屬於大汗的,有什麼資格自己決定?」他從曹破延手裡把尖刀拿過來,削掉後者頭頂的一縷頭髮,繞在手腕上——這在草原上,代表收取有罪者的魂魄。從這一刻開始,曹破延已徹底死了,只剩下一個服從任何命令的軀殼。 「接下來你要完成我的所有命令,才允許死去。」 曹破延的頭顱低低垂下,一聲不吭。這位右殺貴人,有著阿史那家的高貴血統,是突厥這次在長安行動的統攝之人,代表了大汗的意志。他的意願,就是曹破延的命運。 右殺把刀丟開,抬手道:「坊圖的事你不必管了,我已另外派人去弄。現在有另外一項任務交給你。」 「嗯?」曹破延抬頭。 右殺道:「剛得到消息,此時朔方節度使王忠嗣的家眷,正在京中。你去把他的女兒綁來,剁掉指頭,一節一節地送到草原的唐軍行營去。」他說這話的時候,嘴角不自覺地露出殘忍的快意。 王忠嗣是突厥的噩夢,是讓突厥人喘不過來氣的罪魁禍首。狼衛難得來一次長安,不送一份大禮,實在有失禮數。 可曹破延卻眉頭緊皺。這次在長安的行動籌謀已久,眼看到了實施階段,怎麼能因為一時的心血來潮而隨意更改呢?有一句話他一直沒說,那位崔六郎,也是右殺這邊一手安排的,結果發現是唐人的細作。他倒不懷疑右殺與唐人勾結,可他連最起碼的審查工作沒做好,結果導致十幾個精英狼衛還未發揮作用便喪生,背黑鍋的卻是曹破延。 這位右殺貴人的性子和突厥貴人們差不多,太過粗疏隨意,在草原也許還行得通,可在長安城的行動中,他並不適合做一個統帥。 曹破延把這些念頭強行抑下去,謙恭地匍匐在地:「西市一役,唐人已有所警覺,此時或許已布下天羅地網。屬下擔心……突然節外生枝,於大局無補,反而易生亂子。」 右殺臉色陰沉下來,這可是他突然想到的神來之筆,居然被一個卑賤的狼衛如此質疑。 「閉嘴!」右殺憤怒地一揮袍袖,「你們狼衛不需要嘴,只需要獠牙!」 曹破延還要聲辯,右殺抬起腿來,一腳把他踹翻在地。可惜手裡沒鞭子,不然非得狠狠地抽一頓這個狂妄的渾蛋不可。 到了這份上,曹破延只得閉上嘴,默默地從地上爬起來,叩頭謝罪。可是他的雙拳微微攥起,眼神裡跳動著不甘的火焰。一串彩石小項鍊從他的脖頸上垂下來,看起來像是出自孩童之手。 右殺喝退了曹破延,轉身推開門,走到外屋。 外面是一個寬闊的工坊,數十名突厥人正在熱火朝天地做著木工活。他們不似狼衛一樣精悍健壯,大多都有一個佝僂的脊背和一雙滿是繭子的大手。這樣的工匠,每一個都是草原上的至寶,此時他們卻藏在這個小小的工坊裡,埋頭苦幹。周圍還有十幾名健壯的狼衛在來回巡邏,眼神銳利。 一根根毛竹被削去葉子,截成三尺長短的直杆,兩側各鑽上十個半寸大小的細孔,並排斜放在窗下。另外還有五六個人正在分批把燈籠裝車,這些燈籠有葫蘆、仙桃、蝙蝠、祥雲,等等,造型各異,體積都差不多,相同點是中間留出一個圓筒狀空隙,恰好可以插入一根竹管。 右殺拍了拍手,所有的工匠都停止了工作,朝他看過來。 「可汗通過我的眼睛,在看著你們。」這是他的開場白,每一位工匠都單腿跪在地上,用右手撫在左胸,垂下頭。 「許多年前,這裡的城市任由我們蹂躪,這裡的女人和牛羊任由我們掠奪。現在我們卻龜縮在草原一隅,任憑大唐和回紇人奴役我們。但這一次,我們將找回祖先的榮光,從白旄大纛的帳下出發,穿過風雪,穿過刀箭。仇恨是最好的坐騎,只有它才把我們帶至千里之外的長安。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大汗憤怒的信使,是復仇的火焰。現在,我們像蛇一樣鑽進敵人的心腹之內,用他們住所的石塊搭建墳墓。太陽不會永遠照在仇敵的草場,總會有風雪落下!」 右殺的口才非常好,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卻能讓整個屋子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每一個人,都被他的情緒所感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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