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小說 > 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 上頁 下頁


  第一章

  沉浸于黃昏時分的春日陽光是絢麗的。

  此時站在高原上,忽然舉手想梳理一下頭髮,手就觸摸到了大際正在飄飛的溫柔雲彩。極目四顧,天邊近得只需一邁腿,就到了。曠野無垠,似乎能夠映襯出人的偉岸與博大,而不是渺小與無助。聽著風語鳥鳴,躺在地上,仰望著時間的變幻。

  白天,黑夜。

  黑夜,白天。

  生活單純而潔白,就像新鮮牛奶。

  可新鮮的牛奶中,避免不了的是落進一隻剛從蛆殼裡衍化而來的蒼蠅。

  無限好的夕陽,同樣照在這樣一排道勁的字體上:新疆流馬河監獄監獄笨重地把開闊的視野阻擋了,切割了。

  它是一座毫無想像力的建築,可不管從哪個角度去看它,都覺得實用。一堵堵高牆擋在人的面前,能把人逼得透不過氣來;高牆上面嚴密地圍著一道電網,遠遠就能聽到電流在鐵絲網中警惕移動的聲音那種節奏不亞於一位元訓練有素的音樂學院的學生,正在彈奏著海頓的《玩具交響曲》(Toysymhony)的前半樂章。恰恰相反的是電網上發出的顫音,是死亡的召喚;突出高牆和電網的是圍牆對角四個規則的崗樓,從它筆直的身姿L

  就可以猜測到,它醒著,而且無法預測它何時能有睡眠。高牆、電網、崗樓,誰也說不清楚此時是嚴密一體的,還是各自獨立的。它們共同擁有的就是沉默,靜得能聽到夕陽投射到它們身上時發出的聲音。

  大概只有沉默是這個世界上最為神秘的姿態。

  沉默能衍化一切。

  沉默是可怕的。

  一陣呼嘯的風在極其深遠的地方孕育,夾攜著瘋狂,向流馬河監獄砸來。天空頓時被世間飛揚的塵土掩蔽了。這陣風依稀要在這裡尋找著什麼,它盤旋在監獄的上空,把光線和時間全部籠罩在其中。

  「一二一!」

  幾個縱隊的犯人隨著口令的節拍,從生產區向集中的操場上一路小跑而來,然後在操場上呈幾列橫隊排列著。

  他們穿著監獄的號服,剪著一式的短髮,肩膀或左或右地聳著,一排腦袋,有秩序地微微低含著。他們關心的就只有前面將要踏過的兩步之遙,對碰撞在眉睫上的日於,失去了起碼的關心。再也聽不到來自他們胸腔那顆心臟擴張的欲望和劇烈的收縮,他們已經是與世無爭的一個特殊群體了。在許多次企圖被打擊之後,在許多次夢想破滅之後,剩下時間就如同一隻只帶著傷痛的不知名的昆蟲,棲息在日子的邊緣上。

  廠區內一輛貨運卡車,急速地駛向工廠大門。

  司機歪戴著帽子,撇著嘴吹著口哨,駕駛臺上那只玩具狗,隨著卡車劇烈地震動,不住地搖晃著腦袋,司機不時地朝玩具狗瞥一下,挑逗式地朝著玩具狗吹幾聲柔和的抒情調子。司機手中也像是擺弄著一件龐大的玩具,隨心所欲。玩具狗搖晃著腦袋,反倒是在提醒司機謹慎駕駛。一陣金屬沉重摩擦的聲音,緩慢地移動開工廠大門。司機皺了皺眉頭,放棄了口裡的哨音,唯一不變的是車的速度。

  司機又開始壓迫著口型,吹起只有他明白也只有他願意聽的口哨,卡車在他的口哨聲中快速駛向監獄大門。

  那陣呼嘯的風,不知何時,離開了這裡。

  夜色替代了黃昏。

  監獄門口的照明設備已經全部啟動,當卡車進入這片燈光中時,也規矩地減慢了速度,就在監獄門口值勤武裝員警舉著手中的旗幟,向卡車發出「停」的指令的同時,司機關閉了卡車的引擎。

  三名值勤的武裝員警,走到卡車旁,作例行檢查。

  司機打開車門,扭動了一下身子,把那只穿著黑頭大皮鞋的腳擱在駕駛室外面,欠著腦袋,湊到卡車的後視鏡上,借著強烈的燈光,照看著嘴唇上稀稀疏疏的幾根鬍子。例行檢查的一名武裝員警,朝司機的臉上晃動了一下手電筒光,司機隨即從駕駛室裡跳了下來,走到車前,腳又擱在了車前的保險杠上,珍惜地看著腳上的黑頭大皮鞋。忽然,司機發覺車前蓋沒有蓋牢,一副不高興的樣子,像是對自己如此粗心表示生氣。他猛地抬起手,重重一掌,向車前蓋拍去,關牢。

  正在檢查的三名武裝員警聽到聲音的刹那間,同時從不同的方向,把手電筒的光射向司機,司機抱歉地指指車前蓋,笑笑,有點尷尬。

  當例行檢查的三名武裝員警手中的手電筒光同時熄滅時,置於監獄大門的障礙欄杆緩緩地抬起、豎直。

  司機一步躍進了駕駛室,在引擎發動的同時,他一手拿著會搖晃腦袋的玩具狗,伸出駕駛窗,朝值勤的武裝員警搖晃了一下,算是致意。

  武裝員警們也笑著舉手向他示意,祝他一路平安。

  司機的手指在喇叭上點了一下,卡車如放出廄的馬,撒歡而去,一會兒便消失在武裝員警的視線中。

  監獄操場上明亮的燈光中,本該早就結束的晚點名,還在繼續著。

  整排整排的犯人隊伍中,像是隱藏著某種不安,只是誰也沒有意識到已經發生了什麼。

  犯人隊長手裡拿著一本名冊,對照著名單,認真地點著名。

  凡被點到名的犯人,都及時發出響亮而短促的一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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