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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邊水往事 | 上頁 下頁
六〇


  我坐在但拓的正對面,可以看到血液凝聚成一股股血柱,朝我沖過來,因為距離原因,血液並沒有濺到我身上,只是全部濺在了我的碗筷、酒杯上。

  我的眼前一片紅色,第一次體會到,原來眼睛也可以聞到臭腥,感到黏稠。

  事情發生得太快,但拓的眼睛還睜著,雙腳雙手還在抽搐,但人已經死了,脖子裡流出的血漸漸不再噴湧,而是像山路上一個小泉眼流出的潺潺溪水,浸濕了整塊桌布,還在無限往四周蔓延。

  猜叔終於把手鬆開,但拓的腦袋落在桌面上,彈了兩下,發出「咚咚」兩聲悶響。

  猜叔叫還在拼命吃菜的兩個手下趕緊把但拓拖走,說不想影響大家心情。

  說完,又把匕首往但拓的頭髮上靠近,應該是想把刀上的血跡擦掉,但匕首太鋒利,劃開了頭皮,變得更髒了。

  猜叔很生氣,踹了一腳但拓的身子,把匕首放在但拓的衣服上擦了擦,才總算乾淨。

  「他會做小動作。」猜叔拿了個凳子坐到我的身邊,沖我笑著解釋道,但拓會把運送的貨物調包,用假貨換真貨的方式賺錢。

  我沒說話。

  這件事發生得太突然,我當時已經懵住,心裡並沒有害怕噁心的情緒,反而一臉平靜。

  猜叔見我這個模樣,以為我心理素質已經鍛煉出來,不再是剛來金三角的菜鳥,滿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對我笑道:「很不錯。」就坐回到自己位置,重新招呼大家吃飯。

  我掃視一眼桌上的眾人,發現大家神色平常,該吃吃,該喝喝,劃拳的劃拳,拼酒的拼酒,根本沒人在意這裡才死過一個人。

  這種漠視生命的感覺,讓我懷疑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其實這就是金三角的常態。

  晚上我一夜沒睡,滿腦子都是但拓睜著雙眼看我的場景。我總以為自己足夠堅強,但並沒有。

  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當晚的感受,不是單純的恐懼。多年後,我重新回想起那一刻的場景,才覺得自己當時正身處在黑暗的森林中,猜叔領著我前行。我以為自己可以跟著他,但當猜叔不經意轉頭對我露出笑容,牙齒間沾滿血跡。

  我在金三角無人可依靠。

  都說有錢人特別怕死,我覺得這個說法很正確。一開始身無分文的時候,犯法的事情都敢去做,可一旦有了錢,就會想著趕緊遠離這些危險。我那時就是如此。

  來到金三角一年多,我已經存夠幾十萬。這錢對一個20歲的男孩來說,無疑是一大筆鉅款。

  但拓的死亡讓我開始萌生退意。3個多月前朋友賈斯汀的死亡,更是我一直的心結,我一想到賈斯汀就覺得胸悶,喘不上氣。

  漸漸的,我把這股怨氣轉移到猜叔身上,我覺得都是他的錯,是他不提醒我,只要給我隻言片語的幫助,賈斯汀就不會死。哪怕猜叔對我一直很不錯。

  我腦海裡盤旋著這樣的想法,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磨磨蹭蹭地消耗大半個月時間,我還是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和猜叔說自己想要離開這裡。

  直到有次和猜叔單獨喝酒,他當天不在狀態,很快就醉了,說了一件事。

  他先是誇我幾句,說我幹得不錯,然後問我想不想拿得再多點。

  我點頭。他就和我說,他決定把「走山」的任務也交給我,每批貨多給我五千。

  我經歷過許多事情,不再那麼容易相信別人,就問猜叔:為什麼突然要我做,這個不是梭溫一直在負責嗎?

  猜叔開始沒回答,後來我又灌了他一些酒,他打開了話匣子。

  原來梭溫因為不小心踩壞頭領兒子的玩具,給直接割喉扔在山腳。猜叔這麼短的時間很難找到人,又不能讓這條線空著,才想讓我頂上去。

  「我做不了這個的。」我懇求猜叔換別人。

  猜叔壓根沒管我的意見,一個勁兒地和我談論「走山」要注意的事情:

  和頭領說話的時候,必須微微低頭,不能直視頭領的雙眼;如果你長得比頭領高,就要屈膝彎腰,確保眼神是在仰視他;每個毒販頭子的臥室都會擺幾尊佛像,有些信仰比較深的頭領,甚至會在房子的四周都放上半人高的銅鑄佛像,你經過佛像的時候,不能有微笑的動作,得雙手合十,彎腰跪拜;看到頭領的妻子女兒,不要露出笑容,更不要皺眉,他們忌諱這個,因為妻女是頭領的私有財產,你不能有任何異樣的心思展現,最好就是微微鞠躬,表示尊敬以後當作沒看到;如果頭領遞給你白粉,你只能自認倒霉開始吸;槍口不要對人;打賭輸了一定得付錢,千萬不要摸其他人的頭;不要討論別人身上文身的含義;洗澡的時候穿內褲……繁碎中都是危險。

  我越聽越煩躁,終於等猜叔嘮叨完,問他:如果我不小心做了會怎麼樣?

  猜叔停頓了一會兒,說一般情況是沒事的。我問:「不一般的情況呢?」

  猜叔沒說話。

  我明白過來,就是和梭溫同一個下場。

  販毒組織的頭領都是一些變態,這活兒相當於接觸到核心圈子,我第一反應就是太危險,絕對不能做。

  我終於下定決心要離開這裡。

  我繼續給猜叔灌酒,人很奇特,一旦在心裡憋著事的情況下喝酒,通常只會出現兩種情況:要麼醉得太快,要麼醒得太早。我屬於第二種,喝再多酒都保持著清醒。

  等到猜叔睡下之後,我趕緊收拾東西,準備連夜逃離金三角。

  要帶的東西並不多,身份證、現金和阿珠留給我的禮物,還有兩樣東西特別重要,一個是銀行卡,一個是筆記本。

  我那時年齡不大,中國人的習慣卻早已根深蒂固:有錢就存銀行。

  銀行卡是我在達邦旁邊的猛馬辦理的。之前我特意留了個心眼,每次分錢之後,我都會和猜叔說要去外面的賭場玩幾把,回來就說自己全部輸完。猜叔一直都認為我沒存下什麼錢來,自然不會有離開的念頭,對我的警惕也漸漸消失。

  筆記本是我每次走貨的記錄賬本,上面記著每次貨物清點的時間、數量、價格,還有其他像接頭人姓名、聯繫方式這些比較隱秘的內容。

  我收拾東西只花了幾分鐘,但走出門卻花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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