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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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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我突然聽到遠處傳來「嚓嚓嚓」的聲響。這種聲響我很熟悉,是靴子踩在石頭上才會發出來的。金三角什麼人才會穿靴子?我還沒來得及多想,就見到黑暗中有陰影靠近火堆,繼而露出三個人的身影。 看清楚他們面部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要出事。我們這些做邊緣生意的人都管這種臉叫毒販臉,是販毒組織核心圈負責執行的一類人,是真真正正見過血的人。 領頭的那個站著,盯著我們看了大概有六七秒鐘。賈斯汀說了句:「什麼事?」就打算站起來。 我把手拍在賈斯汀的手上,想叫他不要說話,但是話卡在胸腔怎麼也叫不出來。賈斯汀過去沒多久就發生了爭吵,他的情緒很激動,右手不斷在空中揮動,我的耳朵此時開始發出「嗡嗡」聲,聽不清楚周圍的聲音。 幾乎就在一瞬間,領頭人就把手槍指在賈斯汀的腦袋上,沒有任何遲疑地扣動了扳機。 我不知道那把槍的具體型號,但一定是大口徑手槍,因為小口徑手槍近距離射腦袋會出現一個小孔,而大口徑手槍則會讓後腦勺像是剝開榴蓮一樣爆開,腦漿像是果肉落在地上摔個稀巴爛。 也就在這一瞬間,賈斯汀倒了下去,右手還保持著之前揮動的姿勢,不停在地上抖動。後面兩個人走上前來,一人拿出菜市場掛豬頭的掛鉤,朝賈斯汀脖子上紮去,一鉤一拉一拖,就裝進另一人準備好的黑色的大塑料袋裡,用繩子封口打結,另一頭掛了一塊石頭,就近沉入了河裡。 我整個人都懵了,只記得那天是自己走回家的,對其他事情完全沒有印象,當再次醒過來恢復意識,才發現自己正趴在床上餓的厲害。 緩了兩天,猜叔上門找我來喝酒。灌了半瓶威士忌,我緩過來一些。 我看著屋頂,「猜叔,你知道有個美國人在這裡嗎?」猜叔點頭。 椅子坐的我很難受,把屁股四處挪著,「他前幾天死了。」 「我知道。」 我的手垂在腿上,弓著腰,呼吸很重,眼睛看著桌面,「猜叔,你是不是事先就知道?」 猜叔覺得有些好笑,「這裡是我的家,你說呢?」 我點頭,「也對。」 沉默了一會兒。我鼓起勇氣抬頭,看著猜叔深呼吸幾口,「你為什麼事先不告訴我?」 猜叔笑了出來,「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那一刻,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之後幾天,可能是我沒能隱藏住情緒,猜叔感覺到了我的變化,幾次找我喝酒的時候,他都露出掃興的表情。 又過了兩天,「猜叔兒子」過來找我。說是猜叔兒子,其實就是一個猜叔的手下,長得瘦小,一臉的刀疤,他是那種猜叔去廁所的時候會守在門口遞紙的馬屁精,所以我叫他猜叔兒子。他告訴了我賈斯汀被殺的理由: 金三角的販毒組織人員消耗的很快,需要不定期補充兵源。因為十月份雨季結束就是出貨的黃金期,而訓練一個童兵至少需要兩個月的時間,所以一般集中在七八月份招兵。 這些販毒組織除了招募一些周邊國家的雇傭兵,主要的兵源就來自組織附近的山村,而達邦因為人口較多,生育率也比較高,所以一直都作為中型的童兵供應地。 和外界想像中不同,販毒組織招募童兵並不是搶擄,而是會和孩子的家庭商量。如果孩子在組織裡能存活下來,這戶人家每月就會得到兩到七袋大米不等,取決於組織內部考核情況。 在徵兵時,通常還會詢問孩子自己的意見,這是為了防止孩子有過多的負面情緒,不利於訓練,但大部分孩子給些零食就願意過去。 而賈斯汀的到來改變了這一切。在賈斯汀開帳篷小學之後,不僅孩子們不願意去當童兵,就連不少大人也開始不同意了,緬甸人從眾心理很強,加上達邦實在太小,一旦有戶人家拒絕應徵,其他人往往也會選擇多做考慮。 為什麼他們改變了自己的選擇呢?被徵兵可以定期拿到食物,而賈斯汀送出的巧克力只存在於這幾個月。也許是見識到了世界的美好?也許是賈斯汀許諾給他們的希望?我沒有去問過,只能在心裡猜測。 「為什麼以前沒人和我說過這些?」我懊惱地問道。猜叔兒子驚愕看著我,「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這句話仿如一記重錘,砸醒了我。如果早知道這些,就算把賈斯汀的帳篷燒了,我也會趕他走。 可惜沒有如果。 金三角的秩序很快又恢復了平靜,猜叔給我安排了新的送貨任務,經過村莊時,我看到有孩子和婦女站在路旁伸手,我停車,依例從後備廂裡拿出些小包裝的米和油交給他們。 回到營地,已是隔了一個星期的傍晚,天下著陰沉細雨,我重新來到帳篷,那裡已經消失得乾乾淨淨。附近的老人蹲著抽水煙,冒起的白霧很快消失;婦女則忙著燒火做飯,都是些野草野蘑菇,不捨得加鹽;熟悉的孩子面孔少了很多,只留下一些年紀小的在互相丟石子玩。 似乎一切都沒改變。 直到我看到有個男孩子趴在樹蔭下,不停翻動面前的《國家地理》,咧著嘴在笑。 我也笑了起來,仿佛重新回到了課堂:投影儀正在播放像素很渣的圖像,那是關於南美洲風光的,每跳過一幅,孩子們就會「啊」地叫出聲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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