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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邊水往事 | 上頁 下頁
四〇


  小李子一脫離我的控制範圍,立馬就抬高聲音,說他見我一個人老是晃蕩,肯定沒有女人,自己好心給我介紹媳婦,還挨了打。說著說著,就「呸」了一聲。

  這家叫「不僅」的文身店在城東的一條老街裡,附近的店面很少,但是有一家比較出名的工藝品店,專門賣緬甸的動物標本,因此過來購物的遊客還算多。

  工藝品店的店家腦子聰明,不賣珍稀物種,只賣常見的動物標本,加上價格實惠做工精巧,許多中國遊客都會慕名來買些紀念品,帶回國內。我掠過排隊購物的中國遊客,多走了幾十米才找到「不僅」。

  金三角的文身店,很多都沒有門牌。在門口掛幾串素色的珠簾子,擺一些過往的文身作品,就算開張了。

  「不僅」的店面小,門口沒有窗戶和玻璃,也沒有其他文身店常見的樣品展覽和彩虹燈帶,只有一塊沒上漆的原木板,掛在門頭,用刻刀挖出「不僅」兩個漢字。字歪歪扭扭,不太好看。

  進門的房梁上,掛著一條條的豎條紋,是用雜誌和報紙裁剪而成,黏上膠水,再套上一層透明的防雨布當作門板。如果仔細觀察,會發現這些豎條上的字恰好組成一句話:也許你不會相信,此刻我坐在這裡。

  我推開門,走進去。裡面有一張原木色的桌子,桌子上放了四五個土泥罐子,罐子裡插著鮮花,左側擺著白色的小床,幾個有靠背的竹凳子,頭頂有好幾盞燈,很亮,房間有點悶,牆角的風扇「呼呼」吹個不停。耳邊縈繞著輕柔的樂曲。

  我記得第一次到「不僅」,店裡正在放的曲子是《女人花》。

  屋子只看見一個女人坐在椅子上,穿著白色的背心,短髮,用黑白條紋的發帶往後攏著,額頭上有些許汗水,一隻腿勾疊在另一隻腿上,右手手肘撐著膝蓋,手掌托著面頰,在出神。可能是感覺到有人進來,她微微側頭望著我,沒有笑容也沒有出聲,眼角略微有點彎曲。

  那一刻,我腦海中迅速閃過一個念頭:回去得請小李子抽煙。

  女人就是「不僅」的店主。

  她伸手指了指地上的竹凳,叫我坐一下,然後問我:「你是想要給自己文身嗎?」她的聲音有種羽毛拂過身體的感覺。我忍不住「啊」了一聲。

  她的眉線很長,耷拉下來,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我這才聽清楚,坐在凳子上一個勁點頭。

  她又問我有沒有自己喜歡的圖案。我先是肯定,然後又否定。

  她皺著眉毛問我什麼意思。我把凳子往她的方向挪了挪,凳腿劃在地面發出「呲呲」的聲響:「我該怎麼叫你?」

  她歎了口氣,從椅子上站起,眼睛斜著白了我一眼,說自己姓蘇。

  「那我可以叫你蘇蘇嗎?」她人高瘦,直起的腰胯和我的視線平行。我得仰著頭看她。

  蘇蘇沒回答我,只是伸手指了指牆壁,我才發現上面貼著一張A4紙打印的警告語:本店只提供文身服務。

  之後,她就板著臉問我:「是不是要文身?不是的話,就麻煩出去。」

  我說自己想找一個靠譜的文身師傅,已經十來年了。

  蘇蘇又白了我一眼,丟給我一本小冊子,上面沒有文字,只有一幅幅彩色印刷的文身圖案。「看看有沒有喜歡的?」她丟給我一句話。

  接著她起身給自己端了個四方杯,用銀色的水壺倒了些水,打開嵌入牆角的小冰箱門,從裡面拿了一小袋子的冰塊,「叮叮」放進玻璃杯,濺起聲響,最後拿著小刀,切了片小小的檸檬,擠了點汁液在杯子裡。

  蘇蘇側對著我,仰著頭「咕嚕咕嚕」地喝水。從我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細長的脖頸在不停起伏,像是流水滑過石頭。

  我假裝在看冊子,但是視線一直偷偷瞄著蘇蘇,發現她的眼睛在一瞬間斜了過來,嚇得我趕緊翹起腿,手指不停在冊子上劃著,假裝思考應該挑選哪一幅。

  「你看得很認真啊?」蘇蘇把杯子放下後,問我。我只能乾笑幾聲,然後帶著祈求的目光,向蘇蘇求一杯水。我很口渴。

  蘇蘇重新坐回椅子上,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問我是不是遊客。

  我猶豫了很久,才看著她,問道:「我應該是本地人還是遊客呢?」

  蘇蘇翻了個白眼說,看你樣子也不像是要過來文身的,算你一杯10美金。

  我趕緊把手伸進口袋裡,卻掏出一大把籌碼。我有些尷尬,問她籌碼可不可以抵債?

  蘇蘇歎了口氣,叫我自己去冰箱裡拿個一次性紙杯,自己倒水喝。

  我一連灌了三杯。喝飽之後,坐在凳子上,雙手一左一右托著凳腳,像是烏龜爬行的姿勢,朝她的方向緩慢挪動著。

  「你在幹嘛?」蘇蘇低頭看著我。

  「沒幹嘛。」我趕緊搖了搖頭,把身子固定下來。

  蘇蘇額頭皺起,語調生硬,一字一句地說,「如果你不想文身,請你出去。」

  我左右搖頭,甩得腦殼子都痛了,說自己必須要文身,只是還沒想好文什麼花樣。

  蘇蘇把我手裡的冊子拿回去,一邊翻頁,一邊問我有沒有喜歡的樣式。

  我說這些都不太適合我,想要特別一點的。然後朝著蘇蘇問,「你覺不覺得我是個特別的男人?」

  蘇蘇說如果想和別人不一樣,可以刻自己的名字,一般名字都是特別的。

  我撇著嘴唇,勉強表示贊同,又問她:「你是想知道我的名字嗎?」

  蘇蘇歎了口氣:「你還是走吧,我不做你的生意了。」說完,她就回過頭,手裡拿起小剪子,專心修剪鮮花。葉片和枝丫落了一桌,她會把花枝丟進一個小小的泥罐子裡,從旁邊堆起的書裡抽出一本,夾住翠綠的小葉子,再把書重新放回去。

  我嘗試著說了幾句話,但是蘇蘇沒有再理我。久了,我自己都覺得尷尬,起身把凳子放回原來的位置,邁步走出了房門。

  出門的一刹那,我在滿屋的芬芳中,竟然隱約聞到一點點刺鼻的酸味,很細微。我立馬就明白,這是放在錫紙上燃燒過的海洛因的味道。

  我轉頭想要和蘇蘇說話,但是見她完全不想搭理我的模樣,只能歎息著出門。

  第二天一大早,我蹲在「不僅」的門口,手裡拎著昨天晚上特意去找朋友拿的禮物,想要第一時間送給蘇蘇。

  但一整天過去了,店門都沒有打開。

  後來我實在是累極了,只能開車回達邦,得去送貨。一路上我都在咒駡:去你媽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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