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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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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的大年三十,孫錦芳張琦把車停在高速路上的緊急停車帶,聽著車載廣播的節目,就著餅乾礦泉水度過了新年。 2008年初,在雙方父母、親戚、朋友的日夜輪番勸說下,孫錦芳和張琦停止尋子之路,重新找了一份工作,開始朝九晚五地上班,健身鍛煉,電影麻將,週末還會請朋友來家裡吃飯,絕口不提兒子的事。這樣過了3個月,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兩人已經邁過這道坎時,他們選擇重新出發。 「大家說的我們都懂,就是做不到。」孫錦芳說自己也知道重新生一個孩子,安穩上班就不會這麼辛苦,兩個人一直飄蕩在外面,路途可能漫長,也可能會遇到意想不到的危險,但還是無法放棄。 我當時覺得孫錦芳在撒謊,你都懂了怎麼會做不到呢?後來才明白,有一類人會在權衡過所有利弊之後,選擇一條最難走的路。 他們又找了3個月,還是渺無音訊。 一天,孫錦芳和張琦站在一個縣城下屬鎮的電線杆旁,把手上最後一張尋子廣告粘貼完,去車子後備廂拿備用小廣告的時候,發現已經沒有存貨。他們痛哭起來,歇斯底里地打了一架。孫錦芳把張琦的臉抓花,張琦把孫錦芳的眼角打出血。 當晚,兩人在一家很簡陋的旅館床上,互相給對方擦拭藥水,之後做了一次愛。這是他們一年來第一次做愛。 孫錦芳當時已經打算放棄,但張琦很認真地和她保證:他們一定會把孩子帶回來的。 張琦和孫錦芳想的辦法是,打入人販子這個行業,至少會離自己的孩子近一點。他們開始給公廁、街邊買賣人口的小廣告打電話,假裝自己是買主,想要借此機會和這一行的人搭上話。 小廣告上預留的電話號碼,連續十來個都是空號,後來總算打通一個,對方要求必須要先打預付款才交人。張琦和孫錦芳沒辦法,只能按照對方提供的銀行戶頭匯款一萬元,結果再沒回音。孫錦芳兩人陸陸續續被騙了四五萬,甚至有一次遇到警察釣魚執法,被關了幾天,受了點苦。人販子太謹慎,兩人毫無辦法。 後來,張琦慢慢琢磨出門道,要混入人販子這一行,不能過於直接,要懂得曲線救國。做這些犯法生意的傢伙,只會信三教九流的人。 抱著這樣的想法,兩人開始挑選適合進入的行當,最後一致決定去當乞丐。乞丐相對容易偽裝,也沒有入行門檻。張琦和孫錦芳不再開車,十多天不洗澡,拿著一個破碗,吃最便宜的快餐,睡在橋洞、工地、公園這些地方,買了點顏料,找塊板子寫上編造的悲慘故事,跪在地上沿街乞討。 他們很快融入乞丐這個角色,等到兩人覺得自己已經變成真乞丐,就開始試著接觸其他的乞丐。 「出來這麼久,就那幾天最開心,對吧?」孫錦芳問張琦,還記不記得那幾天,她每天晚上都要在張琦的懷裡才能睡著。 張琦沒回她。 說到這裡,時間到了下午1點,該吃飯了。我對這個時間印象很深刻,是因為張琦說:「3個鐘,你剛好要付給我老婆3個小時的點鐘錢。」 我提議請他們去外面吃,兩人沒同意。 只見孫錦芳從床底拿出一個電飯煲,兩個碗,兩雙筷子。沒有飯勺,他們用碗反扣著打飯。她又打開桌子下的一個抽屜,掏出一個白色的塑料袋,袋子裡是玻璃瓶裝的紅色辣椒醬,辣醬已經見底。 孫錦芳用筷子把辣椒醬塗到白米飯上,遞給我,讓我攪拌一下,「很好吃的。」她告訴我。 我拿起筷子,問她哪裡來的辣醬。孫錦芳說是托老鄉買的。「你現在還能托誰?」我問,她笑笑,沒說話。 我嘗試著吃了兩口,飯很涼很硬,有點餿味,辣醬確實是熟悉的味道。 孫錦芳自己沒有吃,臉上露著笑容,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張琦。看到張琦艱難地吞咽,我覺得這頓飯吃得很詭異,就問他們想喝什麼牌子的白酒,我出門找朋友拿,保證正宗。 孫錦芳沒說話,看了一眼張琦。張琦朝我搖頭,幅度很小,「我不喝酒。」張琦說,自己從前就不愛喝酒,而且他酒品不好,喝多了會被家裡人嫌棄。 看他說得很自然,我愣了一會兒,用左手食指戳著自己右臂,再看向他:「你都這樣了,還怕什麼?」 張琦朝我笑一下,眼睛睜大了點,「保持一些以前的習慣,讓我覺得自己是個人。」 每個城市的乞丐大部分是固定人員,都是相互拉幫結派,很少有外來乞丐能夠單獨混飯吃。張琦和孫錦芳兩個人,就選擇待在安徽蕪湖,加入其中一個團夥。這之後,兩人正式開始乞討生涯。 張琦說,乞丐內部也分等級。老大身邊的親信可以去比較繁華的地段,例如車站、步行街,而不招老大喜歡的傢伙就只能去偏僻、人流量少的地方。孫錦芳和張琦就只能去中小學校附近,收益不多。 這一行待的時間久了些,他們覺得乞丐也分好壞。好乞丐只是假裝自己是殘疾人騙取同情,壞乞丐則是偷蒙拐騙無惡不作,小到偷街邊的電纜、路上的井蓋,大到幫一些地痞流氓對女性企圖不軌。 關於這個,據我所知,乞丐並沒有張琦說得那麼恐怖,大部分都是些好吃懶做的可憐人,而且膽子普遍都不大,違法犯罪的事也不太敢做。畢竟要是有這膽量,早去混別的行業,不做乞丐了。 張琦和孫錦芳覺得,一些乞丐因為熟悉當地的情況,會選擇和人販子聯合,告訴人販子哪裡容易作案,哪裡的小孩出沒的次數多。張琦問他的老大認不認識人,讓他也加入人販子這個行業,他想發財。 張琦當時的老大是個50多歲的老乞丐,四肢健全,無兒無女,一生都在行乞,平常沒事還會挑逗孫錦芳,占點小便宜。 這樣一個人,在聽了張琦的話以後,把他狠狠打了一頓,叫張琦帶著孫錦芳滾。 老乞丐看不起人販子。 張琦和孫錦芳並沒有就此放棄。 他們很快又加入另外一個乞丐團夥。這個團夥的成員比較複雜,其中有人能和一家比較大型的拐子團夥聯繫,張琦就此正式接觸人販子行當。 人口買賣有一條完整的產業鏈存在,包括買家賣家以及中間的抓人渠道,都有很嚴格的控制。人販子一般是兩到三人為一個小組,而且內部有業務範圍劃分:小孩和年輕女性是其中最大的經濟來源。 我接觸過一些人拐子,雖然不像張琦說的那樣有專業分工,但大部分還是有一套自己的流程,一般是親戚帶親戚,朋友帶朋友,兩三個人就開始全國各地流竄,很少有超過五個人的,甚至很多人是因為聽到附近村子有人想要買老婆,單槍匹馬跑出去抓人。 張琦選擇加入的人販子組織因為規模比較大,所以有一個入夥考核。考核的標準就是成功拐賣一個人口,時間越短,質量越好,考核打分就越多。 張琦和孫錦芳原本是想慢慢在這一行打探消息,看能不能湊運氣打聽到自己孩子的下落,沒想過真的要當一個人拐子,因為這已經是實打實的犯罪。但在過去一年多的時間裡,孫錦芳和張琦兩人積攢的思念之情超過一切。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他們不想放棄。 僅僅商量了一個晚上,他們就告訴拐子團夥裡的老大,自己夫妻選擇加入,但是不偷小孩,只搞女性。 「自己的孩子是孩子,別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嘛?」我問孫錦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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