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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癌症巨塔(2)


  「沒錯。這個身為國立大學教授的醫生如果能認真地幫我們診治,就不會發生這種誤診了,但他動完手術後,根本沒來看一下,就像我剛才說的,正是因為他不負責任地出國去了,我大哥才被他這樣不負責任的做法給害死的。如果醫生認真治療卻還是救不活的話,我們也就認了,但這麼敷衍了事,而且我大哥死于和最初診斷完全不同的病因,我們家屬怎麼能接受?我一定要告這個傲慢又不負責任的醫生,不搞清楚是非黑白,我們絕不甘休!」

  「你的意思我瞭解了,但這種事很麻煩……」關口律師抱著雙手陷入了沉思。

  「律師,這有什麼難的?醫生草菅人命、誤診的事實已經十分明顯了。我聽說您是一位很有正義感的律師,一般律師望而卻步的案件,只要對社會有貢獻,您就會大力協助,請您一定要幫忙。」信平懇求著。

  「你說得沒錯,只要是對社會有意義的案子,即使不計報酬我也會接,但我從來沒有打過這種醫療糾紛的官司,不知道能夠幫上多少忙……而且,雖然你剛才說是誤診,但誤診的定義很廣泛。一般我們所說的誤診在醫學上稱為『醫療疏忽』,也就是錯誤診斷、錯誤治療的意思。醫療疏忽還細分為三大類,第一類是不可抗力造成的醫療疏忽,例如,使用麻醉劑時,甲可能完全沒有任何反應,但在乙的身上卻引起了激烈的反應,進而造成死亡,這是病人的體質差異造成的,目前的醫學還很難檢查出這種體質的差異,因此,這種情況就稱為不可抗力造成的醫療疏忽;第二類是准不可抗力造成的,例如,醫院購買的藥物標籤貼錯了,導致用藥錯誤,或是治療當時使用的是學會也公認有效的方法,但之後卻產生了意想不到的傷害,也就是在醫學進步的空白期發生的案例;第三類則是因醫生沒有盡力醫治而造成的醫療疏忽,例如,因為醫生疏於檢查,給病人輸了變質的血液,或是在檢查設備不完善,或未經充分檢查的情況下沒有檢查出癌症。每一種醫療疏忽都有其微妙之處,有些案例剛好在第一類和第二類的邊緣,也有些案例無法判斷到底屬於第二類還是第三類。當然,佐佐木庸平先生死亡的案例應該屬於第三類,也就是因醫師沒有盡力治療而導致的死亡,但問題是對醫學一竅不通的你我,要如何才能明確地證明這一點。」

  「我大嫂一直在醫院陪著我大哥,很清楚症狀的變化和醫生採取的處置方法,那位年輕的主治醫師也向我們道了歉,而且,已經做了屍體解剖,有足夠的證據可以證明是誤診。」信平十分激動。

  「不,即使已經解剖,我們認為某些地方是醫療疏忽,但對方會用專業知識來狡辯、反駁,說什麼從醫學的角度來看,這是實際診療過程中不可抗力造成的。對方是專家中的專家,我們是對醫學一無所知的門外漢,而且,法官也對醫學一竅不通,根本無法反駁。加上站在證人席上的醫生也會有強烈的同儕意識,總考慮這種事不知道哪一天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所以,不可能做出對同行醫生不利的證詞。更何況這次要告的是國立大學醫院的著名教授,為了大學的名譽,他們不可能會承認財前教授的醫療疏忽。所以,除非具備特別有利的證據,否則,病人很難打贏醫療疏忽的官司。」關口律師直截了當地說。

  信平和良江的臉色漸漸蒼白。

  「律師!請您一定要幫忙,不然的話,我老公死不瞑目。請您一定要協助我們制裁這種害死我老公的人!」良江仍苦苦相求。

  關口律師沉默了好一陣子。

  「我能體會你們咽不下這口氣的心情,但身為律師,不能只聽你們的片面之詞,必須針對這個問題做客觀的調查,在充分瞭解的基礎上才能決定是否要接這個案子。所以,請給我幾天的時間,我會在調查清楚後,決定要不要接,並和你們聯絡。兩位也可以回去冷靜思考一下我剛才說的話,再決定是否要提出起訴,要打醫療糾紛的官司需要有相當的心理準備……」他再三叮囑道,接著又問,「那位財前教授什麼時候回來?」

  「聽主治醫生說,好像要到7月20日以後才回來。」

  聽到信平的回答,關口律師看著桌上的日曆,好像在計算日期。

  財前眺望著飛機窗戶下方遼闊的密林地帶以及點綴其間的圓頂清真寺尖塔,從曼谷起飛後,還有7個小時就能回到日本,想到屆時將受到媒體、醫界和藥廠相關者的盛大歡迎,他的嘴角露出一絲歡欣的微笑。

  無論是海德堡國際外科學會上特別演講的成功,或是慕尼克大學舉行觀摩手術的精彩表現,以及參觀正在興建中的德國中央癌症研究所,乃至造訪瑞典、英國、法國、義大利各大學的醫學部、附屬研究所,無論哪一件,都能夠引起極大的話題、值得大肆報導。想到各報社醫藥版記者一定會安排一場記者會,並為自己預留版面時,他有一種得意的興奮,但突然想到裡見打到巴黎的那份電報,又憂心忡忡起來。

  為什麼裡見為了一個病人過世特地通知人還在慕尼克的他,還打了一份電報到巴黎,要求他「請速回國」?當然這可以解釋為那名患者原先是裡見的病人,後來才轉給自己動手術的,這名病人死了,以裡見那一板一眼的性格,或許會覺得有必要通知他。但如果只是這樣,裡見怎麼會催促自己趕快回國呢?裡見再怎麼認真,再怎麼一板一眼,也不至於做出這種不合常理的事。在歐洲旅行期間,雖然收到了電報,卻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但隨著距離日本愈來愈近,財前竟然開始擔心起來。難道,是主治醫師柳原的處置發生了問題?想到這裡,財前不禁倒抽了一口氣。柳原是根據自己的指示作處置的,如果柳原的處置發生了問題,就會連累到自己。

  財前心中泛起些許不安,但立刻搖了搖頭。癌症沒有轉移到賁門以外的地方,手術那麼成功,自己不可能在醫療上有什麼疏忽。想到這裡,他才稍為松一口氣,舒服地躺在坐椅上。

  透過飛機的窗戶看見羽田機場的燈火,漫長的旅行終於即將在幾分鐘後畫上句號,機艙內也開始騷動起來。漆黑的跑道上,航空標誌一閃一閃,引導燈像眨眼般發出亮光,飛機上 的降落聚光燈一打出強光,泛美航空的班機急速降低高度,奔向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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