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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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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他哥哥也喜歡她,母親還想托人去趙家提親,但趙滿桌把她嫁到了另外一個村,那家比孫家多了兩畝田。現在他終於看見了這對乳房,跟夢中和想像的完全不同,像兩隻垂吊著的癟皮袋,柔軟沒有了,蓬勃沒有了,肉香一定也消失了,兔子瘦得毛都灰黃了。兩歲的孩子還在抓著一隻乳房蹺著兩個細腳丫拼命地吸。娃兒因為身形瘦小,顯得腦袋特別大。 踹門聲沒有驚動到她,兄弟倆刀片上的燈光反射進她眼裡,也沒有嚇著她。她就那麼坐著,兩手攬著孩子。蓬亂的頭髮下面,她有一張空白的臉。她說:「什麼都沒有, 娃兒還吸。」她甚至都沒看一眼他們舉起來的兩把刀。「什麼都沒有了。」她又說。她從婆家回到娘家,饑餓一點都沒變少。什麼都吸不到的娃娃哭起來,她一把又將孩子的嘴摁了上去。孫過程的刀還舉著,他被這一對乳房驚住了。憤怒阻止了他的羞怯,但憤怒沒法阻止他震驚。哥哥清一下嗓子,按下弟弟的手。刀收起。孫過路解開包袱,從他們最後的一串錢裡分出一半,放到旁邊的梳頭桌上。系上包袱時,孫過程把另一半錢也拿出來,放到桌子上哥哥的那一半旁邊。兄弟倆轉身出了門。弟弟說: 「男人怎麼不能活。」 孩子又哭起來,餓得哭聲都不能連貫。兄弟倆聽見另外一扇門打開,趙滿桌老婆嘟嘟囔囔地說:「嚎啥?睡著就不餓了。」 他們倆已經出了大門,直奔鄰村的教堂。 教堂在鄰村的西北角,被圈在村圩子之外。這樣好,到那裡幹任何事村裡人都不知道。一路小跑。教堂裡外都是黑的。兄弟倆過去當稀奇進這教堂看過,記得屋頂上掛下來一個枝枝杈杈的燭臺,每根枝杈上都點上蠟燭,一圈下來有二三十朵火焰,足以把這間原來供著太上老君、釋迦牟尼佛和送子娘娘的關帝廟照得亮亮堂堂。 「讓他們死得明白。」哥哥說。 弟弟叩響黃銅門環。聽見腳步聲從裡面響起,孫過程就把刀立在臂彎前。一個男聲殷勤地從裡面問:「航師傅還是祝師傅?」兄弟倆在黑暗裡對視一下,兩個洋鬼子都不在?那兩個傳教士的確是給自己取了中國名字:一個姓航,意思是與上帝同行;一個姓祝,祝福所有人與主同在。門開了,黑夜裡也看明白那張臉平得像一磚頭拍過的,不是洋臉。一個中國的中年男人,「找誰?」他問。這句話地道的本村口音。 「洋妖呢?」孫過路問。 男人聽了脖子一頓,要縮進門裡,被孫過程一把拎到了門外。 「說,兩個洋鬼子在哪兒?」 「不知道,我不知道。」男人說,個頭不高,又瘦,要不是嘴唇上下長了鬍鬚,黑暗裡你會以為是個沒發育好的男孩。「我就是個教友。不是,我不是教友。我就是個看門的。」 「洋鬼子在哪兒?」 「去巨野見教友了。不是,去巨野見洋鬼子了。」 「多時回?」 「小的不知。按說今晚,也可能明天,沒准後天、大後天。」 孫過程撒手時用力一推,男人跌坐在石階上。「怎麼辦?」他問哥哥。 「等不了。燒!」 孫過程說:「是咱老祖宗的廟啊。」 「老祖宗在哪兒?早被這幫龜孫子給砸了。這廟現在姓洋!」 孫過程說好,掏出火鐮,摸黑進了教堂。教堂裡很快透出光來。光變大,由昏黃變橘紅,越來越亮。坐在地上的瘦男人要起來,孫過路把刀堵在了他的脖子前,他就坐在地上喊: 「別燒啊,千萬別燒!洋師父會殺了我的!」 孫過路說:「再喊我先殺了你!」 男人立馬捂住嘴。然後張開手指,從指縫裡漏出來小小的聲音:「兄弟,他們真會殺了我的。」 「跟他們說,放火的是水渡口的孫家兄弟。」 「他們不會放過你們的。」 「我們也沒打算放過他們。跟他們說,我們還會回來的。」 「兄弟,還得讓我喊兩聲。」過一會兒,男人又小聲說,「要不洋師傅回來要怪我不盡責的。」 四周漆黑一片,第三個活物都看不見。「好吧,那你喊。」 男人突然亮起嗓門喊起來:「失火啦!都來救火啊!」 孫過路立馬喝住他:「小點聲!」 「聲音小了等於沒喊啊。」 「那就等我們離開後再喊。」 男人又捂上嘴。 孫過程從教堂裡走出來,火苗已經上了房頂。兄弟倆把刀插回到身後。 「走?」弟弟說。 「走。」哥哥說。 大火映紅半個天空,他們朝北方走。 男人在身後如喪考妣般號叫起來:「著火啦!教堂著火啦!有人放火燒教堂啦!快來救火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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