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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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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是天生就一夥的。謝平遙說:「你們怎麼知道殺掉你們兄弟的就一定是迪馬克先生的兄弟?意大利跟俄羅斯,跟美國,坐咱們這船得走上大半年。」 「那不管,」扔飛爪的說,「誰讓他們都長得一樣,都來欺負咱們。」 又一個人開口說了他上船後的第一句話:「他們都是外國人。」 小波羅又問:「你們在說什麼?」 謝平遙回答他:「他們說你是外國人。」 小波羅看這架勢,加上來中國至今積累的一點心得,明白他又成了一個叫「外國」的新國家的代表了。一旦明白這一點,他也就明白這幫人想幹什麼了。「他們要我跟他們走?」 謝平遙沒吭聲,算是默認。他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好辦法。 「可我跟他們沒半文錢關係。」小波羅緊張了。從意大利來之前一直到現在,他聽到被殺的「外國人」已經不下三十例。要命的不僅是一個死,還有各種稀奇古怪的死法。 「你的兄弟殺了他們的兄弟。」謝平遙說。 「我兄弟?」小波羅瞪大眼,立馬明白說的是他的「外國兄弟」,「這個——現在該怎麼辦?」 「拖一會兒是一會兒,」謝平遙用英語說。他往左右兩邊各瞥了個眼神,小波羅懂了,看兩邊有沒有船來。 小波羅懂了,孫過程他們也懂了。扔飛爪的人說:「別做夢,來了船也沒人敢停下來。」 謝平遙想想也是,行路難,誰會吃飽了撐的惹地頭蛇。就是官家的船到了,也未必多這個事。皇糧難吃,自家的命更要緊。 眼看天黑下來,遠近竟然一條船沒有。蘆葦蕩發出更大的喧嘩,五月黃昏的水面上升起陣陣寒氣。小波羅打了個哆嗦,他躲不掉。最後的結果是,謝平遙陪著小波羅一起上了他們的小船。理由很簡單,小波羅和他們互相聽不懂,得有個傳話的。扔飛爪的人說也好,大哥總要跟他說幾句話的,就算只罵幾句,也得讓他知道罵的是啥嘛。上小船之前,謝平遙囑咐老陳和邵常來,在清江閘口等。總會有辦法的。 短袖汗衫是孫過程。扔飛爪的人叫老槍。還有另外三個人,分別叫秤砣、豹子和李大嘴。在船上他們相互這麼叫。他們把小波羅和謝平遙的手鬆鬆垮垮地綁在身後,不怕他們逃掉,擔心的是他們一頭紮進水裡淹死了。「大哥」要活口。孫過程和老槍又給他們頭上套了黑袋子,天徹底黑下來。小波羅用意大利語表達恐懼和憤怒,他用家鄉話把這幫強盜的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老槍隔著袋子拍拍小波羅的臉,讓他住嘴。他跟謝平遙說: 「跟他說,見了大哥,說得越多,死得越快。」 在謝平遙的感覺裡,他們在蘆葦蕩裡拐彎抹角穿行了很久,不斷有壓彎的蘆葦反彈到他身上。風聲,水聲,葦葉間的密謀,蘆葦撞擊船隻;一有野雞鳥雀驚飛,秤砣、豹子和李大嘴就壓低嗓子興奮地嗷嗷叫。後來,不再有蘆葦聲,他們被拎著脖子站起來,到碼頭了。上岸,繼續被牽著走,又繞了很多圈,聽見陌生的人聲,進到一間屋子裡,從黑袋子裡往外看,有氤氳恍惚的燈光在飄搖。有人扯下了他們頭上的黑袋子,燈光刺得他們趕緊閉上眼。 「跪下!」一個北方口音的男人喝道。 他們睜開眼。空曠的一個大倉庫,昏暗的牆角碼著一堆堆貨物。他們面前歪斜的太師椅上,坐著一個大鬍子老男人,紅頭巾,一身揉皺的黃衣服,腰間紮著一條紅腰帶,碩大的鼻頭上晃動著油光。義和團的打扮。大鬍子的左右分別站著兩個年輕人,沒有紅頭巾、黃衣衫和紅腰帶,只是隨意的短打,但都孔武有力,塊頭巨大。 「讓他跪下!」大鬍子又說,指指謝平遙,「你也跪下。」 從陰影裡走出來一個中年男人,到燈光底下謝平遙發現他左胳膊只剩下一隻空袖子,掖在束腰的帶子裡。那人湊到大鬍子耳邊說了一句話,大鬍子緩慢地點頭,對謝平遙說:「你就算了,自己人。讓這洋妖跪下。」 「洋人沒這個規矩。」 「從現在開始,有了。」 「他不會跪的。」 「跟他說。他會跪的。」 謝平遙跟小波羅說了下跪的事,小波羅頭搖得腮幫子上的肉都甩起來。 「不跪?」大鬍子左邊第一個人問。 小波羅繼續搖頭。 「真不跪?」 小波羅還是搖頭。那個人說:「秤砣,教教他。」秤砣攥著根棍子走過來,對著小波羅的腿彎處掄了一下。小波羅怪叫一聲,撲通跪到地上,但他在跪倒的同時改了姿勢,變成歪坐在地上。 「一遍教不會?那就再來一遍。」秤砣拎著棍子晃了晃,準備來第二下。 謝平遙站到秤砣和小波羅中間。他的雙手還被綁在身後,沒法伸手制止。謝平遙對坐在太師椅上的大鬍子說:「非得這樣嗎?」 「倒也不是,」大鬍子說,撓著下巴,像在濃密的鬍鬚裡抓蝨子。「有比這更重要的。明天我兒子生日,我就拿這洋妖祭了我那命短的娃兒。點天燈,剖心肝,洋鬼子對我兒子做下的,我要一樣不少地還回去。」 空袖子的中年男人又走過來,單手握拳,說:「大哥,不僅大侄子的仇要報,所有死去的兄弟的仇都得報。大哥的腰要當心,先回去休息,這洋妖有我們兄弟幾個守著,大哥只管放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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