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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牛鮮花靠在走廊的牆上無聲地哭了挺長時間,這才止住了眼淚。她隔著門玻璃,伸頭望著病房裡的帥子,帥子也在屋裡望著她。牛鮮花把臉貼在了門縫上說:"帥子,我回家了!"說完轉身走了。帥子從後面追了上來,喊著:"牛姐,等等我……"

  兩人一起回到月亮灣。一進村,牛鮮花邊走邊興奮地大聲喊著:"帥子好了,帥子好了。"郝支書和鄉親們聽說後,都圍過來問究竟:"鮮花,你好好說,怎麼回事?"牛鮮花顧不上細說,只是重複地喊著:"帥子好了,帥子好了!"

  牛鮮花一溜煙朝家裡跑去,一進門她就一把抱住母親,喜極而泣:"媽,天大的喜事呀,帥子好了,明白了,會說話了,清清亮亮的呢!"牛有福高興的在院裡直打轉兒,嘴裡叨念道:"老天爺開眼了,好人得好報啊。老伴,捆豬繩子呢?把豬綁了,我要殺豬,請全村的客,好好慶賀慶賀!""不留著過年了?"牛鮮花她媽問道。"囉嗦什麼?今天就是過年!"

  帥子跟著牛鮮花回了家,默默地坐在炕沿上,看著新房的陳設,望著牆上掛著的新婚照,半天沒有吭聲。豬殺完了,牛鮮花端著一碗做好的豬肝走了進來說:"帥子,吃吧,剛殺的豬,豬肝都留給你。""大家一起吃吧。"帥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推辭道。"吃你的,吃完了我對你有話說。"

  帥子把碗接過來,放在炕桌上,看著牛鮮花說:"那就先不吃了,我也有話對你說。牛姐……"牛鮮花一聽忙糾正他說:"帥子,你也該改改口了,就叫我鮮花吧。""那好,鮮花,這麼說咱倆是正式結婚了?"帥子有些忐忑不安。牛鮮花羞赧地低下了頭說:"都一年了,誰和我睡一個被窩?"帥子站了起來,茫然地看著四周說:"我好像做了一個夢,發生過的一切影影糊糊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鮮花,我必須告訴你一件真實的事,不說出來我就會憋死的。"牛鮮花很詫異,說兩口子有什麼不好說的?帥子兩手把住牛鮮花的肩膀艱難地說,他不是英雄,是他自己把自己打傷的,那是一場他自導自演的鬧劇。

  牛鮮花一聽,恍如遭了雷擊,她驚異地看著帥子,喃喃自語道:"你……這不是真的,你說呀,不是真的!"

  帥子痛苦地低下了頭說,他不能再隱瞞真相,那是真的,事情的起因是因為驢蛋子參軍。這個小子就是個混子,按他的表現,再有個十年八年也回不了城,可就因為他在大糞坑裡救了個小孩,成了典型,參了軍,還是空軍呢。驢蛋子的事蹟啟發了他,按照他的條件是很難回城的,他要想回城或是參軍,只能成為英雄。於是,那個雨夜他把自己給打了,沒想到打得太狠了。

  牛鮮花歎了一口氣說:"帥子,別說了,我理解你。""可我沒有想到你把我接到家裡來,還結了婚。"帥子鬆開了手,無奈的一屁股坐在了炕沿上,耷拉下頭。

  "你後悔了?"牛鮮花不安地問。"不!說句實話,自從你回到月亮灣,開始我一直想討好你,目的就是想早點兒回城。"牛鮮花一聽這話,身體哆嗦起來,嚅嚅地說:"我也看出來了。""可後來,我發現我愛上了你。我沒愛錯,我能有今天全靠你,這輩子我就在月亮灣了,不回城了……鮮花,我曾是個很卑鄙的人,你處置吧,我全交待了。"說完他一聲不吭地看著牛鮮花。

  牛鮮花沉默了一會兒,眼裡含淚說:"帥子,沒想到你能把真話都告訴我,就憑這一點你是把我當妻子看待了,我很高興。"帥子可憐巴巴問:"這麼說你原諒我了?"牛鮮花點點頭:"嗯。可我很難受。你不能拿自己的生命作代價,這太殘酷了。"帥子後悔地說:"都怨我太糊塗。""不要再說了,你確實是個好樣的,本質上還是個英雄,為了搶救集體的財產,你沖進火海,又一次受了傷,我沒有看錯你……"

  帥子慚愧地擺手說,他不是英雄,他自私任性,不過沒有害人之心。牛鮮花沉思著說,現在帥子病好了,她希望他回城一趟,靜心想一想,他倆今後怎麼辦。帥子急了,說他就在月亮灣,這輩子不走了,到哪裡都是生活,他不會離開她的。

  牛鮮花背過身去說,你是在意識不健全的時候和我結的婚。那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知青點並了,你無家可歸,當時我只好那樣做。我不強求你承認這個婚姻,你回去吧,好好想一想,我們都不要做後悔的事,再說也該回去看看你父母了。

  帥子毫不猶豫地說,咱們畢竟是法律上的夫妻了,我不能讓你擔了個虛名,咱們過一段時間再說吧。我現在就是回去也見不到我爸媽呀,他們還在關押著呢。

  裡屋小夫妻倆談得熱乎,院子裡牛鮮花她媽激動得直擦眼淚,哭著對老伴說,老閨女這也是苦盡甜來啊。牛有福聽了連連點頭,都是托毛主席的福呀。牛鮮花她媽說,打算這回咱們把席面辦大點,放上十桌。牛有福豪爽地說,十桌哪夠?最少十八桌。牛鮮花她媽痛快地答應了。

  牛有福扭過頭看著牛鮮花的屋子,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我這回算是出了口舒坦氣,這半拉年沒把我憋悶死。"

  "就你憋悶?你沒看見?我小半年沒出大院門了,怕丟人啊!"說著牛鮮花她媽又開始抹眼淚了。

  時間不抗混,一晃又是半年。帥子回城去看父母了,牛鮮花挺著懷孕的大肚子到火車站送他。帥子安慰她說:"鮮花,不要送了,我回去看看就回來,你生孩子的時候我一定會回到你身邊。"

  臨分手時,牛鮮花叮囑道:"帥子,你現在說話還不太利索,回去這些日子藥還要盯著吃,注意睡眠品質……""我知道了,"帥子有些不耐煩了,"你說了不下十遍,快成了愛嘮叨的碎嘴子了。"牛鮮花不滿地嘟囔說:"怪我嘮叨嗎?我不盯著你,你多會兒藥按時吃了?"

  兩人正說著,突然火車站的廣播喇叭響了:"王張江姚是赫魯雪夫式的資產階級陰謀家、野心家,是地地道道的黨內資產階級的典型代表,是不肯改悔的正在走的走資派。他們瘋狂反對偉大的領袖和導師毛主席,反對周恩來總理,妄圖篡奪黨和國家的最高領導權。他們是共產黨的大敵,是工人階級的大敵,是全國人民的大敵,是中華民族的大敵。我們同王張江姚反黨集團的鬥爭,是無產階級同資產階級、社會主義同資本主義、馬克思主義同修正主義之間你死我活的鬥爭……"他倆像所有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的人一樣驚呆了,怔怔地站原地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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