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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聽張大爺說得好聽,大夥都嘗了一口,剛吃完大油水,哪能咽下這個糠糟飯,個個皺著眉頭。郝支書一看不高興了,大聲說:"你說說你們,舊社會,過年的時候咱們貧下中農也吃不上這個。都給我吃,吃不吃是階級立場問題,和貧下中農的感情問題!"

  張大爺在旁邊一個勁兒地勸:"吃吧。舊社會咱貧下中農遭老罪了。就說我吧,十冬臘月,腳上沒有鞋穿,凍得不行了,怎麼辦?說出來你們都不信,看見前邊有牛拉了泡屎,黃澄澄的,還冒著熱氣,我就把腳放進去取暖。腳踩進去,呵,粘糊糊的,那叫暖和,舒服透了……"

  帥子醉意十足地勉強吃了口憶苦飯,突然想吐,捂著肚子跑了出去,一到院子裡他就吐了起來。牛鮮花跟了出來,問帥子怎麼了?帥子一邊吐著一邊說,他實在咽不下去,太噁心了。

  牛鮮花皺起了眉頭勸道:"你怎麼這麼嬌氣!吃一頓憶苦飯能死嗎?今天你一定要吃,要多吃,一定要吃出個樣子來。今天郝支書在場,一會兒就宣佈你結束監管,在這個節骨眼上你一定要給我挺住!"

  "這簡直就是一場鬧劇,真受不了。"帥子嘻嘻笑著說。

  "這個年代什麼劇沒有,你見得還少?趕緊給我回屋去!"

  等帥子再回到食堂,張大爺的報告作完了,大夥解脫似的熱烈鼓起掌來。張大爺是個老實人,他哪裡知道知青們的想法,竟然被感動的眼裡含著淚花。

  "張大爺的憶苦思甜報告作完了,下邊就開始吃憶苦飯,大家一定要吃出立場,吃出感情來,忠不忠於毛澤東思想就看行動了!"郝支書把吃憶苦飯上升到了講政治的高度。

  知青們一聽這話,一個比一個能吃,爭先恐後在表演給郝支書看。李占河邊吃還邊喊起口號來:"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

  帥子在牛鮮花眼神的鼓勵下,端糠菜湯盆,喝了個滿臉一胸菜糊糊。

  一會兒的功夫,大家的碗全空了。郝支書滿意地站了起來說:"同志們,今天,大家的表現都很好,都應該受到表揚。這說明了什麼呢?說明了,大家的屁股和貧下中農坐在了一條板凳上。啊,尤其是帥子,剛才我聽說他胃出血了,也把憶苦飯吃了,而且吃得很有感情嘛。這是什麼?這就是階級覺悟,這就是對勞動人民的感情問題。我宣佈,經月亮灣知青點建議,大隊支委會同意,公社知青辦批准,從今天開始起。解除對帥子的監管!"

  帥子激動得淚流滿面。大家趕緊拍巴掌,這一活動,兔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嗝兒,就像是合唱,頓時嗝聲此起彼伏。帥子終於忍不住了,一張嘴又吐了起來。

  "郝書記。"牛鮮花說,"你看看帥子的胃,挺嚴重的。"郝支書說:"這孩子,就是不注意保養自己的身體。這樣吧,給他整點小米,那東西養胃。"

  這一次帥子病得很厲害,他捂著胃口躺在炕上直哼哼,好幾天顆糧未進。劉青在一旁乾著急沒辦法,她帥子勸到醫院看看去,硬挺著也不是個事。帥子咬關牙,疼得滿頭都是汗,說沒事,扛一扛就過去了。

  劉青瞅著心疼,便打算到河邊摸幾條鯽瓜子,給帥子熬碗魚湯喝。冰天雪地,寒風刺骨,劉青拿著鐵鎬來到村邊的月亮河,河面結了層厚厚的冰,她在河心選了一個地方,費力砸開河面上的冰,站在冰冷的河水裡摸起魚來。摸了半天,也沒見一條魚影兒。

  柱子叔打此路過,很是奇怪,問她:"娃子,幹什麼呢?""柱子叔,我在摸魚呢。"劉青凍得都快說不出話來。柱子叔一聽笑了:"傻孩子,這河裡冬天哪有魚?小水庫裡才有呢。"

  "誰不知道水庫裡有?水庫裡的魚是集體養殖的,沒法整呀。"

  "你摸魚幹什麼?嘴饞了?"

  "大叔,帥子病了,吃什麼吐什麼,好幾天沒進東西了,我想給他熬碗魚湯喝。"

  "哦,給病號吃呀?唉,你們這些娃子也怪可憐的。你有沒有膽量?有膽量我給你想個辦法整點魚。"

  為了帥子,劉青啥都敢幹,她上了岸跟著柱子叔去了他家。柱子叔遞給劉青一個瓶子說:"這裡邊是一個雷管,你點著了引線扔到水庫裡就行了,雷管一炸,魚就漂上來了,管你夠拿。"

  劉青接過瓶子猶豫著問:"柱子叔,這行嗎?不能被人發現?"

  "有什麼不行?你趁著創業隊開山放炮的時候動手,不會有人發現,別貪心,捉兩條就行。"

  劉青點點頭,對柱子叔千恩萬謝。柱子叔叮囑說,要是叫人家發現了,千萬別說是我教你的。劉青說,大叔您放心,我不是那樣的人。

  劉青一個人拿著瓶子去了水庫,見周圍沒人,猶豫了半天,終於劃著了火柴。還沒有把引信點燃,她就驚慌失措地把瓶子丟到沒有結冰的水庫裡,捂上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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