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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3)

  的確是飛機,是營救他們的飛機,是羅桑下令出動飛機營救他們的,肖同的病情一天比一天嚴重,肖沐天不能再出現任何意外。

  在天空中,一架直升機起飛了,是天鷹3到達岡多則拉主峰,氣象條件良好,他們在雲下,能見度清晰,他們向馬加指揮部彙報了這一情況。透過駕駛艙的玻璃,能看見下面的雪山,以及斷掉的戰備路。熟悉地形學的人甚至能看見一堵達阪,它在飛機的右側,離戰備路不遠,直升機沿著戰備路往前飛,引擎聲越來越大,但它在山峰的另一邊響著。

  郝大地比肖沐天快了一拍,手中多了那支老式步槍,大聲喊:「喂!我們在這兒!」郝大地一喊,大家都喊了起來,邊喊邊跳,搖晃著手中的衣裳什麼的,兩道山峰之間,一個小黑點兒出現了,是營救他們的那架直升機,所有人連朗措都喊起來:「——喂,我們在這兒!我們在這兒!」

  肖沐天返身奔向行囊,找出信號彈。郝大地抬起步槍,將槍口斜向一邊,扣動扳機。槍聲響了,很清脆的一聲,肖沐天也拉燃信號彈,把信號彈高高地舉起。然而,直升機很快過去了,消失在山峰間。郝大地槍聲又響了,大家都安靜地等待,過了好一會兒,沒有任何動靜,直升機飛走了,郝大地生氣地罵了一句:「蠢蛋!」

  肖沐天解釋不是蠢,只有一條戰備路,他們只會沿著戰備路尋找,看大家都失望地看著自己,又補充說,「別急,找不到我們,他們會擴大搜尋範圍。」

  幾個兵還在跳著喊著,郝大地讓他們別叫了,都停下來,喘喘氣。突然的希望讓每個人都很興奮,特別是幾個年輕的兵們,你一句我一言地談論著為什麼飛機上的人聽不見他們說話呢?

  郝大地在檢查彈匣,彈匣裡只有一發子彈了,郝大地把子彈從彈匣裡取出來,在身上擦了擦,沒用彈匣,把子彈頂上膛。他「噓」了一聲,大家都住了聲,豎起耳朵聽。安靜中,直升機的引擎聲消失了,再也聽不見了。所有的人都靜物似的站在那兒,或坐在那兒,不動,絕望了。

  飛機飛走了,導航員在喊:「看到了!」透過機窗,能看見懸崖峭壁下的積雪中有幾個黑點,機長喊:「注意觀察,我再低點兒。」直升機小心翼翼地往下,懸崖下有氣流上升,飛機顛簸得很厲害,導航員看到五個黑點,看不清楚,這裡的氣流很急,機長要導航員趕快拍照,他得離開這裡去黑馬河那邊搜索。

  直升機向一邊傾斜,拍完照片,在空中拉了個半徑,飛走了,越來越遠。

  山地旅指揮部,這裡的兵和裝備讓人看著振奮,羅桑在旅指揮官的陪同下觀察前線情況。一名參謀神色沉重地過來了,羅桑放下望遠鏡,看一眼參謀,沒有說話,直直地盯著參謀。

  參謀說:「天鷹3號在返回途中,找到他們了,不是全部,沒有活的。」

  羅桑深深地吸氣,像是缺氧,他說:「說清楚,什麼叫不是全部,什麼叫沒有活的。」

  參謀說:「天鷹3號在戰備路附近的懸崖下發現了他們,一共五個,都犧牲了,其他的人可能被大雪掩埋了。」

  羅桑想說什麼沒說出來,轉身走開了,人像突然老了幾歲,他要去給肖同打一個電話,他都不知道該怎麼對肖同說這個情況。溫旭把電話交給羅桑,示意身邊人退下。羅桑用手蒙住話筒,努力讓自己平息下來,然後拿起話筒說:「老哥哥,腸子都吐出來了吧?我隔著電話都能聞到那股味兒。你說你,腸子又細,又不能吃,好歹吃幾口,你不好好留著,往外吐,可惜不可惜?」肖同身邊有好幾個醫生護士,羅桑這個電話,吩咐了非接不可,但肖同的憔悴和虛弱是顯見的,醫生不得不採取保駕的方式,掐著點兒讓他接電話。羅桑用的是加密電話,肖同那邊頭一個化療沒做完,有點兒撐不住,還是體質差。郭院長說,情況不理想。他想往理想上走,要真幹不動,沒別的,點把理想火,氣就上來了。

  醫生在一旁小聲叮囑肖同得省著點兒,羅桑問誰在那邊?老郭嗎?肖同說是許大夫,羅桑說不許掐他的線,他們那台磁共振還是他給掏的錢,他差點兒沒讓政委給批糊,他們不能過河拆橋,說不認識他這個司令部的人。

  肖同感覺羅桑在沒話找話,雞毛蒜皮的事兒,一點兒機鋒也沒有。要這樣,他要撂電話了,他得喘氣去。羅桑怕肖同掛了電話,又不知道該如何對肖同說肖沐天的事,他先從沐雲說起,他讓川辦去看過了。婚沒離下來,男方不同意,也僵上了。年輕人,又在內地,年輕加太平,不讓他們折騰一下,太平的日子未必是好事兒。川辦問過她的醫療關係,沒問題,單位能報百分之五十,比下崗工人強多了,他讓肖同不要擔心。

  這麼些年,肖同也沒多問過肖沐雲的事,從幼稚園出來就交給國家,哪裡還是他肖同的孩子,早是國家的人了。昨天他還問郭院長,一年能和孩子見幾面。郭院長說,老肖你別提這個,提這個我就想哭。肖同還是問到了肖沐天,問肖沐天那邊來過電話嗎?電話那頭很長時間沒有聲音,肖同解嘲地笑了笑說:「我也不像我了。人到了這個時候,怎麼他就……他就有點兒過不去的地方。行了,老夥計,我知道我這是沒覺悟,剛才的話就當我沒說。你忙你的去吧,我掛電話了。」

  羅桑喊了一句:「等等。」肖同沒說話,是在等待,有期盼,不敢說。身邊的醫生護士靜靜地站在那兒,沒人敢打擾,監視器發出輕微的聲響,羅桑半天沒說話,看車頂的通風窗,一片灰色的天空,溫旭示意參謀們,噤聲。羅桑說:「老哥哥,那把火,就是理想的,你得點著,一時半會兒,別熄了。我先喘口氣,明天,最遲後天,我給你說沐天的事兒。」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羅桑說:「掛吧。你先掛。」電話裡傳來掛電話的聲音,然後是忙音。羅桑放下電話,用力把溫旭推開,不讓他給自己遞紙巾,一個參謀沖上車來報告,溫旭向參謀示意讓他等等。參謀很激動,沒聽溫旭的話,而是說:「首長,不是他們!不是他們!」

  羅桑轉過身,不解地看參謀,眼裡含著淚花,航空照片洗出來了,是三隻野犛牛,兩隻野岩羊!不是肖沐天他們!羅桑半天沒有回過神兒來,等反應過來他發火了——第一次發火吼叫著:「誰是機長?讓那個狗屎機長把人和牛羊分清楚!分清楚再飛!」

  溫旭和參謀驚呆了,不是為羅桑的發火,而是因為這老傢伙的滿臉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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