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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肖同聽了羅桑的話後顯得很平靜,他把羅桑啃了一半的蘋果揣進兜裡,說:「別浪費,回去忙你的。」

  羅桑看了看肖同,想了一會兒才說:「我知道是這個結果,你肯定接受不了,得攆我走,要我我也受不了。」

  肖同搖搖頭,其實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情,妻子是醫生,她不在的這些年,他捉不著人,就看她留下的那些書,對自己的病情他是清楚的。他安慰羅桑說:「是我癌症晚期,不是你癌症晚期。你羅桑嘉措是上師世家,要不做軍人,你也是活佛,這個時候,應該給我講講《中陰得度》密法,開導開導我,讓我看輕生死。說吧,我不是密宗信徒,但也不是悲觀主義者,說什麼都行。」

  羅桑聽肖同這麼說,心裡一陣難受,似乎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他默默地看著他。

  肖同的父親是孤兒,他只知道自己是山東人,山東什麼地方的,他不知道,也不知道這世上他有沒有親人。十八軍進藏那一年,他媽為救一個喇嘛中了毒箭,死在波蜜,他被送進內地,第一次當了遺孤。六十年代那場戰爭,他父親帶偵察隊打迂回,剛過八一橋就中了彈,他不肯回撤,帶傷打出幾十裡,三天后任務完成,血盡而亡,他從哈工大趕回來,當了第二次遺孤,以後是沐天的姥姥、沐天的姐姐,再以後,是沐天他媽,他們一個一個離開了。他們肖家三代八口,五個埋在西藏,剩下他,沐天和沐雲兄妹倆,沐雲風濕性心臟病,不能待在西藏,他和沐天在這藍天白雲下,說習慣了缺氧的日子,不是真心話。可像他這種情況,能活幾天,真說不準,要出去了,能不能再活著回來,很難說。他想好了,他就死在親人身邊吧;埋在西藏,讓他看著他的第二個故鄉,也算對得起死去的親人,對得起他奉獻了滿腔熱血的高原。

  肖同的父親是羅桑他們營的老營長,戰死的時候,他當兵剛滿一個月,臉上全是老營長的血。那是他最後一次流淚,也是第一次知道,讓一支軍隊強大的,是它有多少重裝備;讓一支軍隊勇往直前的,是它有打不倒的精神。從那以後,他把營長的精神融入自己的骨髓,變得如鋼如鐵一般地堅強。現在肖同想死在西藏,他得滿足他的心願,肖同擔心他女兒沐雲知道他的病情後,會鬧著進藏,她心臟不好,又正在鬧離婚,這個時候,說什麼都不能讓沐雲知道。

  羅桑望著肖同認真地說:「瞞,瞞得滴水不漏,軍委主席也別想知道。等你閉眼,我讓人去成都辦個靈堂,讓沐雲好好哭你。」

  肖同滿足地點了點頭說:「還有一件事。我知道,風暴行動事關重大,連大區都進入了,我是在給組織上找麻煩,能辦不能辦,你給掂量掂量。」

  羅桑問:「你想見沐天,是這個意思吧?」

  肖同沒回答,而是說:「前些天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和孩子的媽吵了一架。孩子的媽怨我把孩子硬從廣州調進西藏來,不讓出去。她哭著喊著說,肖同,你爹我媽那一輩把自己留在了西藏,我倆也把自己奉獻給了西藏,可孩子不是大米,不是公路,不是人民幣,我們沒有權利奉獻他們,你這個爹不是爹。羅桑,我是黨的人、軍隊的人,我在西藏幹了幾十年,沒有悔過,可孩子他媽在夢裡罵我的話,一直堵在我心裡,下不去。我真拿不准,那是不是我的悔。我得看看孩子,問問他,他怨不怨我,他悔不悔。我去了那邊,才好向他媽交代。」

  羅桑聽了肖同的這段話,聲音哽咽地喊了一句:「老哥哥!」他走近肖同,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兩個男人在病房裡真情地對視著,只有他們讀得懂彼此傳遞出來的是怎麼樣的一種兄弟戰友情。

  (2)

  羅桑離開了肖同病房,溫旭和馬加在車上等他。羅桑心不在焉,那股煩躁勁兒還沒過去,扭頭盯馬加,一會兒,伸手從前面溫旭的口袋裡摸出墨鏡,戴上,在墨鏡後看馬加。

  馬加是來彙報肖沐天的事,儘管在邊境雙方對峙已經撤了,只是不管對方下一步反應是什麼,肖沐天的趨勢是往婁子上捅。馬加不是怕捅婁子的人,可肖沐天不同,海防戰區過來的尖子,核心人才,風暴行動的節骨眼上,他不想肖沐天影響大局,把自己給毀了,這個時候撤掉肖沐天連長職務是給他上保險,他要把這個想法給羅桑彙報清楚。

  羅桑不理馬加的這一套,滿口嘲諷,一分區人才濟濟,跟國家銀行似的,硬通貨儲備得比誰都牛,廣州軍區代職的那批幹部馬加拿走了一多半,肖沐天算一個。保險都上上,上好,別摔了折了。

  馬加急了,想辯解,羅桑卻不以為然,硬通貨不是誰存得多誰是老大,是誰拿它調動了市場誰是老大,美聯儲格林斯潘的傳記上這麼寫著。

  馬加試著問羅桑什麼意思,羅桑仍然不給馬加好臉色,人是一分區的,軍區不管。軍區只關心一戰區在風暴行動中的表現。五個推進方向,三十六個推進點,一半目標在你一分區手上,對方一線的兵力比馬加他們多五成,要控制不住,馬加他們響一下對方能響一下半,這就不好說了。

  馬加告訴羅桑,他們動作比對方快。預演過,對方響一下馬加他們能響三下,馬加他們要響快了,他那一下都響不出來。羅桑在一區寄託著厚望,他當然不希望一區有任何失誤。

  馬加拍胸保證說:「請總部首長和軍區首長放心,一分區深知戰勢輕重,絕不辜負重托。」

  羅桑看看馬加,吩咐身邊的參謀長:「這話記錄在案。」這話說完,馬上又切換到馬加身上,「不送你了,換馬。」

  羅桑的座駕停下,後面一溜車都停下,馬加下車,羅桑拉開車門探出腦袋,喊:「老馬。」

  馬加站住,羅桑說:「給你個建議,躺著的不是馬,掛著的不是槍,好兵要真不想毀,那就往毀裡摔打,摔打壞了算他倒楣,摔打不壞,換個天地再摔打,省了保險櫃。這話別給我擴散,讓廣州軍區聽了說我帶兵不講政治,下回不給我幹部。」

  馬加笑了起來說:「有個條件。你的墨鏡送我。我的讓下面的兵搶走了,人在馬上,來不及打蹬。」

  羅桑旁顧左右,不理馬加的話,而是望著溫旭故意問:「溫參謀,你剛才說什麼?科考隊不是正找著嗎?我這兒去什麼地方給他弄人?小陳,走人。」羅桑把車門關上,車開走了,後面又跟過來兩輛。馬加朝地上啐了一口,狠狠地說:「摳門兒,還格林斯潘呢。」說完朝自己的座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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